第六十四章
一番折騰下來, 已將近快過子時。
賀蘭瓷也得準備回去了,只是看著帶出門的那疊黃紙,猶豫了一下, 畢竟是花錢買的, 直接扔了好像有些可惜。
陸無憂見到, 眸閃了閃道:“給我準備的?”
賀蘭瓷略微有點尷尬:“不然不好找藉口出來。”似乎是不太吉利。
誰料, 陸無憂毫不在意道:“那就現在燒給我好了, 當是提前預存在閻王那的,將來遲早用得著。”
賀蘭瓷微驚道:“……?你還想得開。”
陸無憂隨意道:“生死有命,又不是我嚷嚷著‘不想死’, 就能長生不老的,沒那麼多避諱。”
因爲本就是拿來燒的, 黃紙被火摺子點燃, 燒得飛快, 陸無憂不知哪弄來個小炭盆,賀蘭瓷便一刀一刀拆開往裡丟。
火灼灼燃在地上, 也映著兩人的面孔。
大晚上的,其實嚇人的。
然而賀蘭瓷卻一下想起當初在郊祀時兩人消滅罪證的場景,好像也是這樣,隔著炭盆,靜謐地對, 與眼前畫面如出一轍, 只是當時他們還談不上多悉, 氣氛也有些尷尬。
現在想來, 已經彷彿上輩子的事。
賀蘭瓷想著, 不由彎起脣角,流出些笑意。
陸無憂拿火鉗著黃紙, 擡眼看道:“給我燒紙,這麼快樂麼?”
賀蘭瓷收斂了一點,遲疑道:“要不……也給我燒點。”
陸無憂道:“那倒是不必,給誰不一樣,我總不能到下面了,還能苛待你。”
……能說點間話嗎?
陸無憂又想起什麼:“你母親是已經過世了嗎?要不順便……”
賀蘭瓷點頭,又搖頭道:“我爹每年清明都會去祭拜,這些應該也都不缺。”
這是爹公務再忙時也一定記得的事。
只是娘走得匆忙,最終連畫像都沒留下一副。
又過了一會,賀蘭瓷忽然緩聲道,“都說也生得很,只可惜我無緣見到。”
陸無憂鬆了下拿火鉗的手道:“是什麼時候的事?”
沒說清楚,但賀蘭瓷知道他在問什麼。
“大概從我有記憶開始,就不在了。”賀蘭瓷聲音很輕,“小時候不懂事,還會問我爹,爲什麼別人有孃親,我沒有。後來就不問了,只是仍有些羨慕。”又停頓了一會,“你孃親是個什麼樣的人?”
陸無憂接口道:“是個很快樂的人,大概也沒什麼煩惱,未靈小時候還安靜,都是和待久了才變這樣,連好都如出一轍。我爹不太喜歡說話,一個人也能喋喋不休說很久,所以家裡總是很熱鬧——甚至有點過分熱鬧了,還會對我管手管腳的,出來後才自由了許多。”
賀蘭瓷不由道:“……能比你話還多嗎?”
陸無憂斜睨:“這不是就對你?在別人面前我又不能這麼胡言語說。”
賀蘭瓷默了默,想說他以前話就多的。
不過又笑了笑,總覺得現在的狀態很放鬆。
“還是有點羨慕你……”
陸無憂抖了下肩道:“別羨慕了,以後儘量補給你就是了。”
賀蘭瓷疑:“嗯?”
“家中話多的熱鬧。”陸無憂笑了聲道,“別的不說,這個肯定能滿足你。”
賀蘭瓷:“……”
也不能說完全不吧……
恍然回神時,才發現自己在和陸無憂聊一些以前幾乎不會提到的事。
子夜裡安靜極了,燃燒聲都清晰分明。
黃紙也燒了大半。
在這樣的深夜裡,似乎多說些真心話也是可以被允許的。
“其實……”賀蘭瓷更輕聲地開口道,“能見到你,我真的很開心。”
陸無憂眼眸飛快地掃過,又垂下道:“你怎麼又在勾引我。”
“……”
賀蘭瓷無語道:“你也太容易被勾引了吧。”
陸無憂道:“你對自己的長相沒點了解麼?”
賀蘭瓷猶豫道:“但你以前也沒有,我以爲你對我的臉……”
“我又不是瞎,只是以前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罷了。”
賀蘭瓷有一分好奇道:“那你現在覺得我是什麼樣?”
有許多的形容涌上心頭,滾在脣邊,一時卻又無法說出口。
還在睜著清的眼瞳著他。
以往陸無憂出門在外,大都無牽無掛——知道父母和妹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,他自小離家,也不是那麼黏糊的子,但這一趟出門時,才意識到他不是什麼時候都無牽無掛。
在臨城得知消息,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,生怕遲了一步就見不到似的,這模樣換做以前,大概是陸無憂自己會在心裡腹誹的。
可好像從得知可能會來益州時,那期待和興便按捺不下。
大腦不夠清明,也不夠理智。
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栽進去,卻又束手無策。
應該再冷淡一點纔好,不然自己也不會時時刻刻想要親近。
半晌,陸無憂笑了笑道:“傻姑娘。”
賀蘭瓷瞪大了一點眸子道:“你好好說話,不要隨便攻擊人。”
陸無憂道:“你自己什麼樣,還要問我,還不傻?”
賀蘭瓷靜默了會,嘀咕著道:“你也煞風景的。”
“不煞風景怎麼辦?我看又不能吃。”陸無憂語帶一分責難道,“不要覺得我不方便你,就隨便勾引我。”
賀蘭瓷道:“……你真的忍了這麼久?”
陸無憂些微近:“你在懷疑什麼?”
賀蘭瓷咳嗽一聲,道:“只是你剛纔……”
陸無憂還是忍不住在臉頰上親了一口:“別說風涼話了,要不是忍這麼久,我也不至於……果然還是不該你,不然總惦記著。”
賀蘭瓷著頰邊溫熱的,把最後那幾刀黃紙一併丟進去,臉龐微紅道:“我們還是換件事聊吧。我剛纔想起,你說的那位河道總督居鏡全似乎和我爹是同年進士,我應該還能他一聲‘世伯’,若我以世侄的份去拜訪,應當不會很奇怪,我也可以假稱你給我留了東西,懷疑你在益州被人謀害,然後藉口說希他能庇護我,並且幫我查明真相……”
陸無憂道:“可以是可以,但你爹與他關係並不很好。”
賀蘭謹以廉潔著稱,這位河臺大人卻是貪婪,關係能好纔怪。
賀蘭瓷道:“無妨,外人看我和我爹關係也不好。我只要暗示我想過富貴生活,與我爹並不和睦便是,反正他也沒見過我,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,他只會覺得我一個弱子喪了夫,慌之下想尋求幫助。而我有這張臉在,應當還是有利用價值的——就算是他惦記著將來把我獻給蕭南洵。”
賀蘭瓷說得很理智。
陸無憂倒沉默了一會,道:“會有風險。”
賀蘭瓷道:“已經風險很小了,我不會讓人佔到便宜的。”
陸無憂又道:“多會影響點你的形象。”
賀蘭瓷隨口道:“我還能有什麼形象,紅禍水麼?其他人看我,應當就是個漂亮的軀殼吧,反正我人都嫁過了,也不用那麼在意名聲。”
這次陸無憂沉默了更久。
賀蘭瓷才驚覺,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真心話說出來了。
“我還會去找各府眷走一二。”連忙又道,“說起來蕭南洵送來的那兩個子,其中一個給了我這封家信,說姐姐在給知府做妾,如果名字不是重名的話,說不準就是那位玉夫人,但我不敢貿然信。”
說著,賀蘭瓷從懷裡翻出信,遞給他。
“能拆麼?”
“沒封口的。”
陸無憂一邊出信箋,一邊道:“說不準是蕭南洵的陷阱。”
賀蘭瓷道:“所以我先來問問你。”
外頭又響起了打更聲。
陸無憂展信的手一停,道:“四更天了,你先回去吧,我會再傳信給你。”
賀蘭瓷也確實很困了:“好,那你小心。”
***
江安城。
近日那位賀蘭夫人越發名聲大噪。
大雍子出嫁後,不強行要求冠夫姓,尤其出門第高的子,往往還會沿用本姓,如賀蘭瓷這般其父拜正二品的高嫡,自然也是如此。
自打進了江安城之後,似乎一直在奔波。
當天便從楚府去了知府衙門,和濟王府,之後又把益州三司的衙門跑了個遍——應是爲了那位短命夫君的事。
衆人紛紛慨也太深義重了。
但很快這位賀蘭夫人又跟著楚家小姐,赴了幾場宴,把益州權貴結識了個大概,似乎從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仙,變了一朵人間富貴花,雖仍是矜貴,但不再那麼縹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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