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姐……”沒人的時候霜枝還是喜歡這麼,一把搶過賀蘭瓷的手,拂去上面的雪,“你在幹嘛,別凍著了!”
賀蘭瓷回過神,笑了笑道:“沒事,就是在想,我們開玩笑說了那麼多次詔獄,沒想到他真有進去的一天。裡面聽說很冷,還很髒,估計他會很難熬。”
霜枝不由擔心道:“小姐,你還是別笑了!要是不開心,就哭出來好了……”
賀蘭瓷搖搖頭道:“哭什麼,我還欣的。”
也想過陸無憂會不去上諫,留在府裡過他們的安穩日子,蕭南洵現在油煎火燎,大抵是沒有力再來找他們的麻煩。
可又約希著他去。
希陸無憂是那樣一個人,希他能比想得更好些。
雖然已經知道,他是個很好的人,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,興許是他第一次帶去城外看災民,又或者是他們沿途去清丈,他跟說他爲什麼要做,再最後就是益州這一趟……
漸漸對他升起了一種很令人心悸的期許。
像小時候看爹爲,著襤褸的百姓前來叩首;像小時候看那些晦難懂的書經;像在書院裡讀著書不切實際的憧憬——字裡行間寫得其實都是,爲人,爲臣,爲君。
“我……”慢慢又綻開個笑,“沒有一刻覺得他這麼好過。”
此時,有人進來道:“夫人!呃,好像有人爲了主圍到城門口去了!”
賀蘭瓷聞言,略一猶豫便道:“備車。”
大雍門外已經圍滿了不滿的士子,大都穿著瀾衫,頭上扎著方巾,手中拿著一張張印著手印的上書,圍在城樓下面,高聲道:“我們這裡有益州的士子,可以爲陸大人作證!”
“還有被平江伯及其子戕害過的!”
“請聖上明鑑!請聖上還益州一片清明,給百姓一條生路!”
“請聖上嚴查此事!”
“請聖上開明聖聞,聽言納諫!”
士子們一個個應聲跪倒在地,宛若一片俯倒的稻禾,蔚爲壯觀,喊聲震天。
賀蘭瓷下車來,已看見值守著城門和登聞鼓的吏正在連番勸說,可顯然並無用。
看見時,那些士子倒是盡皆一呆。
誰也沒想到一個弱弱的子會出現在這裡。
五城兵馬司的人陸續趕到了,但一看眼前,也兩眼一黑。
這幫士子還有國子監出來的,最是麻煩,得革了功名纔好手,不然得罪了大幫士子,是真的後患無窮。
——其實本來早該有刑部、大理寺的員過來,但大家這會彷彿都在裝死。
值班的吏愁眉苦臉著,突然一見站在那邊風姿無雙,彷彿聚天地之華而生,正散發著淡淡輝的子,有人登時眼前一亮,過來謹慎道:“賀蘭……夫人,要不您來勸一下這些士子?這我們也很爲難啊。”
賀蘭瓷定了定神,跟霜枝道:“把我帶來的命婦朝服拿來。”
有人當即鬆了口氣。
陸無憂名聲大,他夫人名聲也不小,多應該能起點作用,把他們先勸走了再說。
賀蘭瓷套上六品命婦的朝服,深吸了一口氣,看著不遠那面鼓。
登聞鼓,也就是傳說中擊鼓鳴冤告狀的那面鼓。
“賀蘭夫人,您還等什麼呢。”
賀蘭瓷道:“對啊,麻煩讓讓。”
“嗯?”
賀蘭瓷徑直走向那面大鼓,利索地拿起了鼓槌,心想要發瘋也就這麼最後一回了,不然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。
音朗朗道:“我不是來勸人的,是來告狀的。我夫君直言上諫,並無一字虛言,不知爲何會被下獄,至今未歸家……朝廷廣開言路,是爲國策,上諫理應無過,若朝廷難辨真假,便懇請儘早審理此案,還我夫君一個清白。”
說得聲音並不大,但隨著逐漸安靜下來的聲音,每一個字都清晰傳衆人腦海中。
就在這時,都察院的吏也趕了過來。
後面走來了一個清癯瘦削衫陳舊的緋袍員,賀蘭謹面鐵青道:“胡鬧!還不快點回去!”
賀蘭瓷轉頭看爹,很平靜地一笑:“爹,您就別摻和了。”
賀蘭謹打死也想不到會有一天,聽到兒對他這麼說。
他手去搶的鼓槌,誰知道賀蘭瓷極爲靈活地往後退了一步,便避開了。
賀蘭謹怒道:“把鼓槌給爲父。”
賀蘭瓷毫不客氣道:“您先回去吧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!敲這鼓告狀是要先被鞭刑的!”
“我知道。”
賀蘭謹吹鬍子瞪眼了一會道:“行,你要真想告,爲父來告。”
賀蘭瓷意識到什麼,但已晚了一步,只見賀蘭謹重重一掌砸在登聞鼓上。
沉悶地一道鼓聲響起。
幽幽迴響。
衆人都是一愣。
賀蘭謹一長袍,便跪在了大雍門前,他的聲音亦沉沉道:“沈一是我的下屬,他的冤屈,亦該由我來爲他主持公道。”
賀蘭瓷也毫不示弱,一同跪在了大雍門前。
後有些都察院的吏也一併跟著跪下。
正準備去通政司上諫,或者聞訊趕來的朝臣也都停下了腳步,有人跟著跪下了,也有人凝著前面的皇城。
天暗淡下來,雪又開始緩緩飄落。
跪在城門口的吏,彷彿不知不覺間,越來越多,有禮部的、工部的、刑部的、翰林院的,員外郎、給事中,主事、大使、副使等等大大小小的員,甚至還有些從家中得知匆匆趕來的。
不論是臣子,還是士子,此時都彷彿只是一羣單純想要衛道的讀書人。
漸漸跟著跪下的還有一羣不流沒有品階的吏,就連原本守在城門外的兵士,也都有人跟著跪下了——就算大字不識,陸六元那篇“十罵諫疏”也早已在街頭傳頌。
像是滄海中的一粟,卻又逐漸聚多。
麻麻跪滿了一地。
冬日寒風瑟瑟,落雪很快鋪滿了地面和周,一片皚皚雪白,竟映得宮門外也漸漸亮堂了起來,悲憤的喊聲不絕於耳。
“聖上!臣這不做了!請您聽聽衆人之言吧!”
“這天大的冤屈,皇天昭昭,怎能容許!”
“天道難違,這昇仙樓不能再修了啊!”
“聖上,我們今日所請都是爲了您,爲了這天下啊!”
“幾十萬百姓正在苦難,今日若不直言,死後我如何敢見聖人,如何對得起我這幾十年來讀過的聖賢書!”
有人說著說著,還哭了起來。
有年邁的老臣力不支,強自支撐著,也有人以頭搶地,嗑得滿臉痕。
還有人趁機道:“聖上!還請剷除佞,早立國本!”
二皇子失勢之日,便是大皇子得意之時。
閣如今的三位閣老聽聞,也是從府裡即刻趕來。
他們上諫,聖上不聽。
下控,也控不住文臣們激憤的心——都不當了,還有什麼可畏懼的。
他們夾在兩邊,也實難做人,如今朝局儼然已不控,索,三位閣輔臣都乾脆一併遞了辭呈——這也是大雍場常規之舉。
哪個閣老沒遞過十七八封辭呈都是有的,只是三個人一併請辭卻是見。
但細想下來也不奇怪,能坐穩閣輔臣位置都是上能得聖上信賴,下能得百支持。
反之,那毫無疑問是寸步難行。
宮中。
順帝聽聞消息後,看著那三份遞上來的辭呈也是怒從心頭起。
麗貴妃的哭泣聲還彷彿在耳邊。
“……臣妾、臣妾都在宮中,也不知這些事,想來是兄長他以前窮怕了,纔會……只是洵兒他確實是不知的,臣妾知道朝臣都看他不順眼,可是、可是……他只是子急了些,絕做不出那些事來。”
“聖上,若真是爲難,臣妾這些珠寶首飾都不要了,現在就令後宮中削減用度,都給您拿去賑災……”
此事不止關於麗貴妃,也關乎他的面和權柄。
可叩闕聲還是連綿不斷從外面傳來,吵得人無法歇息。
終於,順帝無奈地按著眉心,被侍攙扶著,走出門外。
就看見殿門外,三位閣大臣,和一併尚書高,也都跪在了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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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們先把宮門外的人都給朕勸走。”
三位閣大臣早已達默契。
這已經逐漸上升到了皇帝與文臣之間的角力,也不可能再退一步了,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臣子佔理。
“聖上,勸不啊……”
“老臣當真已是盡力……”
***
賀蘭瓷聽聞聖上決議要清查益州一案,並且暫停了昇仙樓的修築,將修築的錢暫且拿去給益州賑災,抵償九邊軍費並犒賞邊軍時,纖細的軀在寒風中搖搖墜,已快在宮門外力竭。
被霜枝半拖半抱地帶回去後,久違地染了風寒,迷迷瞪瞪過去好些時日。
好在府裡尚且溫暖,也不缺藥材。
姚千雪前來看了三次,賀蘭瓷總算有所好轉,牀頭花瓶裡了兩支臘梅,淡香沁人,霜枝道:“都是府門外的人送的,現在府門外每天都來好多人送東西啊!”
賀蘭瓷點了點頭。
姚千雪第四次登門拜訪,見終於氣好了,才咬著牙道:“小瓷,你想不想去見他?”
賀蘭瓷道:“怎麼見?可詔獄不是……”不讓親眷探視的。
“齊川畢竟是錦衛的,我讓他找門路想了辦法……可以讓你進詔獄一次,不過只能進去一炷香的時間,再多恐怕就會有風險。”
寒冬臘月的詔獄,是真的冷得直結冰。
門欄都有一層細霜,賀蘭瓷裹了上的斗篷,戴著帷帽,小心邁步進去,提前打點好的吏對恭恭敬敬,引著進去,指點道:“就在裡面,夫人放心,狀元公沒大礙,就是稍微吃了些苦頭。”
賀蘭瓷道了聲“多謝”。
裡面更是冷得刺骨,還時不時能聽見一些悽慘的聲,和鐐銬撞擊的聲音,深吸一口氣,才又往前走,最終停在一扇牢門前,摘了帷帽,用手輕叩。
“多謝提醒,不過應該還沒到放飯時辰吧,而且我著實是……”
賀蘭瓷一愣。
出聲說話的那個人挑起桃花眼也一愣。
兩人面面相覷,陸無憂先忍不住開了口:“你怎麼瘦了這麼多,有沒有好好吃飯?”他好不容易養起來的。
賀蘭瓷:“……?”
該我說這話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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