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麼哭得這樣傷心?”
芃芃一邊哇哇大哭,一邊試圖崩住兇狠的表,因此五看上去格外扭曲:
“我也不想的啊!但是真的太過分了!當壞人就不能有點職業道德嗎?為什麼非要給我看這種壞人的幕后故事啊,我一點都不想知道!”
月觀玉被這副模樣逗得出了幾分笑意。
“月姐姐,你不是很喜歡他嗎?你為什麼都沒有哭啊,雖然我很討厭燕大魔頭,但是他小時候確實有那麼一丟丟可憐誒。”
月觀玉默然片刻,回答:“這些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。”
他的痛楚,他的憤怒。
統統都明白的。
坍塌的畫面在霧氣中再一次重組,這一次出現在兩人眼前的,是垂柳,是金樓臺,是帶著鐐銬在長階上一步一叩拜的罪人,是穿著華貴錦袍,坐在高對圍觀百姓得意宣告“這就是與我們作對的下場”的修仙世家子弟。
月觀玉記得這一年。
芃芃看著眼前這些陌生的人,還沒弄清楚這是何年何月何地,就長階上淌著水的鐐銬突然發出了斷裂的爭鳴聲。
“——什麼人!”
寶座上的世家弟子霍然起,他們明明被一大群烏泱泱的侍衛保護著,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極度的惶然和畏懼,和之前得意洋洋懲戒人的模樣判若兩人。
一片混之中,年意氣風發的聲音遙遙傳來:
“自然是取你們項上人頭之人!”
眾人循聲抬頭去,只見長階上方的佛塔金頂上,站著十幾個年。
別的人芃芃并不認識,但領頭的燕歸鴻、戴著白帷帽的月無咎和月觀玉三人,一眼便認了出來。
旁邊一不知名的玄年笑聲道:
“今日誰都不要同我搶,微生家那位二爺的人頭是我的!”
抱琴的白子安靜道:“誰要同你搶了?記得別濺到我新子上,否則把你賣了都賠不起!”
站在最前方的年燕歸鴻手中劍挽了個劍花,立在塔頂朝下笑了笑:
“都要做開宗立派的掌門了,還在賠不起區區一條子嗎?”
若是修真界其他讀過書的修士在場,必能認出這佛塔上的十多人,正是各大修仙宗門的初創者。
世之中,能人輩出。
草莽出的年輕人們意氣凌云,在劍嘯琴鳴中結束了舊時代,開啟了一個新時代。
若是在芃芃看的那些話本中,故事到這里就應該完結局了。
可惜在燕歸鴻的心劫里,這一切并不是結局,而只是一個開始。
當初在灑滿晨的金頂佛塔上救人殺敵的摯友們,有的倒在了臨近曙的前夕,有的因壽元耗盡而坐化,有的死于他親手刺出的一劍,有的因理念不合從此與他決裂。
燕歸鴻繁花似錦的一生走到最后,芃芃和月觀玉周遭的景象又回到了空無一的荒漠中。
黃沙散去,燕歸鴻就站在他們對面,驚愕地看著出現在這里的月觀玉和芃芃。
“你們怎麼……”
還未等他說完,上方便傳來了一個不辨男的浩然之聲。
“心即道也,在天為命。”
“燕歸鴻,你仙,可清楚何為你的道?”
荒漠風煙滾滾,那道聲音渾厚如鐘,燕歸鴻昂首著上空,沉聲回答:
“心除雜,目除雜觀,萬法皆空,登峰造極——這便是我的道。”
他記得在公儀家盡欺凌的時。
記得混雜著水的大雪。
記得母親捧著他的臉所囑咐的每一句話。
他此生所做的一切,便是為了超越這人世間庸庸碌碌的凡人,抵達無人可及的巔峰。
然而——
“錯了。”
這兩個字重若千鈞石,令燕歸鴻眼中毅然之出裂痕。
“道心不明,如何明悟己?不能超自我,如何超萬?”
“吾再問一次,燕歸鴻,何為你的道?”
燕歸鴻被這一句句詰問得眼中遍布。
這并非是他第一次到飛升的邊界,他的修為五百年前便是大乘期三重境,之所以遲遲不能飛升,便是卡在了叩問道心上,所以他才被無奈,不惜用各種謀詭計搜尋五行之。
這一次天降雷劫,他挨過天罰,本以為飛升在,卻又卡在了心劫!
“何為道心?我的道心就是變強!我要站在這世間最高的巔峰,追尋道途的終極,完凌虛界無人不向往的飛升夢想!這便是我的道心!你若是這覺得這不對,那你來告訴我,我的道心應該是什麼!”
芃芃還是第一次見燕歸鴻出這樣近乎瘋狂的神。
運籌帷幄的大反派在天道面前,像個費盡心思備考,但依然次次不及格的學渣,讓芃芃莫名地有了一點共鳴。
芃芃:“我都知道了,你還不知道嗎?”
燕歸鴻倏然扭頭看向芃芃。
他眸冷,死死盯著芃芃的影。
“你說什麼?”
芃芃躲在月觀玉的后,才敢大著膽子迎上燕歸鴻想要殺人的目。
“我說!這題我都知道怎麼做了,你還不知道,你真笨!”
說完立馬把頭了回去。
燕歸鴻咬后槽牙,多看芃芃一眼,他都覺得自己要折壽好幾歲。
“不過是一修為連金丹期都沒有的螻蟻,你又知道什麼?”
芃芃把閉得的。
又不傻,就算知道也肯定不會告訴他啊,這不是幫這個大魔頭飛升……
“的意思是,你的修為停滯在大乘期三重境多年,遲遲不能飛升,卻在今日莫名引來雷劫,即將就地飛升——你當真還不明白,你的道心是什麼嗎?”
月觀玉掌中祭出一盞千枝蓮,眼中已有淚。
“你的道心,是我。”
“又或者說,是沒有被你殺過的我,還有那些,你想要留住,又沒有留住的人。”
話音落下,燕歸鴻如遭雷擊,整個腦子一片空白,只余下眼前穿著朱紅嫁的子。
之前他不愿意深思的原因,逐一浮現了上來,令他后脊一麻,渾的都被瞬間干。
一粒冰涼的雪花忽然落在了芃芃的睫上。
抬起頭,發現這荒漠中竟然落下了一片一片的雪花。
等等。
芃芃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。
如果,月姐姐真的就是燕歸鴻的道心,那麼想要阻止燕歸鴻飛升,那不就只有犧牲——
“觀玉——!!”
伴隨著這一聲怒吼,芃芃還沒來得及反應,就發現自己被燕歸鴻猛地推飛數丈遠,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再爬起來時——
月觀玉的口鮮如注,跌在了燕歸鴻的懷中。
月觀玉似乎想說什麼,但剛一開口,便又是一口鮮涌出。
“別說話。”
燕歸鴻沒有半分遲疑,傾注所有靈力為療傷。
雖然他方才渡雷劫已耗費許多靈力,但渡雷劫功的他,如今已然是半仙之,力量遠比這凌虛界任何人都要強悍。
但——
“為什麼?”
他愕然看著如泥牛海的靈力,不明白自己為何治不好月觀玉的傷。
“為什麼沒有?為什麼止不住?為——”
“你修的道,乃無無的殺戮之道。”
天際邊,那道聲音悠悠解釋。
“你自修道至今,斬斷了親,友,才換取今日的大道終,既然走上了這一條道,便不能既想要斬斷的好,還留這世間。”
“你救不了你心的人,這是你修道的代價。”
天道有因果。
這便是他的因果。
燕歸鴻目眥裂:
“什麼狗屁代價!飛升仙我要,的命我也要!”
天道不發一語,默然看著這徒勞無功的一幕。
芃芃看著眼前場景,腦中一團麻。
怎麼辦?
怎麼辦怎麼辦?
帶月觀玉來,可不是為了讓送死來的,說好的炮,怎麼變了一命換一命呢!?
不要慌,不要慌,一定還有辦法的,一定有……
芃芃忽然想到一件事。
師尊帶著月姐姐的魂魄在九重山月宗時曾提過,的修為也是大乘期三重境。
雖然閑聊提起的時候,師尊曾說月姐姐打不過燕歸鴻和他,但這樣的修為,同樣也是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。
那麼——
芃芃剛要開口,卻發現自己不僅說不出話,連都不了了。
瞪大眼試圖掙扎時,腦海中響起了方才那道渾厚如鐘的聲音。
【這是他們的劫,你并非此世之人,擅自闖,已是擾天道秩序,再貿然手,可知會有什麼后果?】
芃芃發現可以腦通之后,本不管對方的威脅,直接噼里啪啦問:
【既然燕歸鴻的道心是月姐姐,那麼月姐姐的道心是不是也是他?】
對方愣了一下,旋即沉默不語。
芃芃卻從這沉默中悟到了什麼,繼續追問:
【如果月姐姐飛升的心劫是與他婚,那麼今天他們的大婚,挨雷劫的也應該有一份,但是卻沒有被雷劈,說明想要的并不是和燕歸鴻結婚對不對?】
想到月觀玉在冥界中徘徊五百年,再想到與燕歸鴻重逢時的態度。
說恨并不準確,說也只能是接近。
芃芃之前琢磨許久,想來想去,和那個眼神最接近的,只有寺廟里觀音像的目。
那是悲憫的眼神。
那道聲音對芃芃道:
【是生是死,都是他們自己的劫難,你就算明白,也不該手,道破天機之人,是會付出代價的。】
芃芃:【什麼代價?我會死嗎?】
那道聲音默然許久。
芃芃:【你怎麼不說話了?我就問你這一個問題,你說的這個代價是死嗎?】
對方答:【……不會死,但或許比死更可怕。】
芃芃的耳朵只能聽到前半句,后半句被選擇忽略掉。
不會死,就已經很滿意了。
至于是什麼代價——管它呢!來了再說吧!
芃芃雖然不能,也不能說話,但這個天道似乎并沒有限制傳音。
于是那邊已經做好了赴死準備、氣息奄奄的月觀玉,腦子里驟然炸開一個生機的聲音——
【月姐姐!支棱起來!】
【我知道你對這個燕大魔頭還有,我這里有一個能同時救贖你們兩個人的辦法,你要不要聽?】
月觀玉:【……什麼辦法?】
芃芃哼哼一聲,自信滿滿道:
【就是現在,你趁這個大魔頭沒有防備的時候給他一劍,你剛剛也看見他這輩子過得多可憐對吧?只需要一劍,你就能讓他就地解,重新投胎,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!】
【你給他一個痛快,也是讓他向這麼多死去的人贖罪,還清了殺孽,下輩子也能清清白白做人啊!】
【更重要的是——剛剛這個天道默認了,你只要殺了他,你就能突破心劫立地飛升!這難道不劃算了?你聽了真的能不心??】
燕歸鴻絕不會料到,自己正在為了人即將死去而悲痛絕時,他懷中奄奄一息的人正在與旁人談論飛升大計。
月觀玉默然片刻,不太敢相信地問:
【我修的道,非殺戮之道,怎麼可能殺了人反而能夠飛升呢?芃芃,我知道你想要救我,可若我的死能夠阻止他飛升,我是愿意的。】
天道聽了都想點頭。
看看,多麼大義凜然,這才是一個正派救世主的態度!
然而另一個有著救世主夢想的不正經救世主,卻毫不猶豫地反駁:
【這怎麼能算殺人呢?】
【生命誠可貴,價更高!】
【他雖然失去了生命,但你失去的,可是至高無上的啊!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