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堂上的氣氛愈發抑起來。

　眾臣工從未覺得朝上的時間是這般難熬,面對著那宋國舅日益騭的臉,只恨不得能將自個真正鵪鶉才好。每日上朝猶如上刑,眾臣無不斂聲屏氣小心翼翼，唯恐其霉頭,遭到一番無妄之災。

　他們私下不是沒嘀咕過,那位如今權柄在手正是人間得意時,到底何事竟能惹得他這般肝火大冒？

　想起一連數日,那宋國舅每日下朝時分,皆會到皇覺寺里燒香拜佛,便有人暗下揣測，也不知是不是每次都到了下下簽，惱了佛祖不保佑他，這方生了這番邪火。

　這日下朝后,宋毅剛要踏出宮門，這時一太監從后頭匆匆小跑追來，至跟前見禮后，就附他耳旁小聲傳了話。

　不過多時，宋毅便出現在怡景宮殿門前。

　沉香滿臉喜意的進殿稟報，一會的功夫，宋貴妃就激的匆匆出來，待見了殿外之人,不免悲喜加，當即掩面飲泣起來。

　“大哥如何現在才來？”

　宋毅緩聲：“進去說罷。”

　宋貴妃趕忙淚，忙側讓出路來：“大哥快進殿,若今個無他事的話，就在我這吃了晌飯罷。沉香，快快去吩咐膳房備些好酒好菜，對了，你先親自去煮上一壺好茶端來。”

　沉香歡快的應下，臨去前悄悄的朝那威儀非凡的男子投去一瞥，而后迅速垂了頭，滿臉緋紅的小步離開。

　宋毅面有怫悒。

　宋貴妃見他面不善，忙轉了話題道：“煜兒天念叨著，他的大將軍舅父怎麼遲遲未過來見他，這會要是知道了大哥你過來了，還不知得高興什麼樣。”

　宋毅抬腳了殿，問道：“大皇子近來如何？”

　進了殿，宋貴妃忙讓大哥落座，然后則在對面坐下，笑道：“近來迷上了舞刀弄槍，非說要學好武功，將來隨他舅父上陣殺敵。這會正拿著枯木枝在后院里耍著玩，怎麼說也不聽，非要纏著侍衛們教他練功夫。”

　宋毅聞言出些笑意：“大皇子年紀雖小，卻有乾坤，將來文治武功，不在話下。”

　宋貴妃聞弦知雅意，難掩激之。

　這時候沉香端了茶水進來，姿裊娜，微步輕盈，彎將茶盤置于八仙桌上。之后小心翼翼的拿起茶壺要給座上兩人斟茶，作不經意出袖口一截皓脘。

　宋貴妃卻將手里茶壺接過，道：“沉香，你先下去吧。”

　沉香僵了下，不自在的應了聲，便咬咬退了出去。

　宋貴妃給宋毅斟了茶，擱了茶壺后，就掏出帕子抹著眼角，哽咽：“當日兇險，多虧了大哥回京及時扭轉了乾坤，否則不僅是我，便是連大皇子也只怕兇多吉……只是可惜了娘，當年放棄出府頤養天年，非要隨我一道宮，如今為了護我，竟落得個這般下場。”

　說至此，難免再次回憶當日兇險，那種孤立無援的恐懼令不免抖了肩膀，嗚嗚咽咽哭起來。

　宋毅起至側，抬手輕拍了拍背，沉聲道：“大哥向你保證，日后斷不會有人再敢你分毫。”

　宋貴妃心中安定，可淚流的更兇了。

　待緒穩了些，宋毅重新落座，端過茶杯喝了口，緩聲道：“前些時日圣上生死不明，我為大皇子舅父，實不好頻繁來往怡景宮，該避諱些的。省的將來有損大皇子威名。”

　宋貴妃聽明白了這話。圣上命懸一線，大皇子卻與此時與國舅來往切，難免有迫不及待想要篡位之嫌。

　宋貴妃執帕子凈面上淚痕，笑道：“大哥莫要多想，我非是埋怨大哥，只是前頭宮中幾番突變，我這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不安生。如今見著大哥一面，這心里頭總算穩妥了。”

　見大哥已喝過一盞茶，又執茶壺給斟過一杯。

　兩人又閑話家常了幾番，大概說些老太太何時京，二哥二嫂可要跟隨一同前來等話。

　宋貴妃又仔細看他大哥面龐，詫異：“大哥竟是消瘦了？前頭沒仔細看，怎的這般瞧來，大哥似憔悴清減了好些？大哥可有何不適之，可要找宮里醫給瞧瞧？”

　宋毅喝茶的作略頓，而后笑道：“無事，歇息幾日便好。”說著垂眸，抬手將杯中剩余茶水一口飲盡。

　不等出口再問，宋毅就開口道：“娘娘，圣上醒了。”

　宋貴妃一怔，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。圣上前些時候不就醒了？只不過是每日清醒時日短，昏睡時日長罷了。

　“圣上今個開口，想要后宮的娘娘去侍疾。”宋毅抬頭看：“娘娘為大皇子生母，如今又代皇后執掌六宮，帶大皇子一道去乾清宮侍疾，應是娘娘本分。”

　宋貴妃怔在那不語，手指攥著，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
　宋毅沒有催促，只兀自飲著茶。

　直待大皇子從外頭跑進來，方打破了殿沉寂。

　“大將軍舅父！”大皇子握著枯木枝跑到宋毅面前，仰著紅撲撲的臉看著他，滿是興和孺慕。

　宋貴妃回了神。然后笑著糾正道：“是大元帥舅父。”

　是啊，的大皇子將來是要走那康莊大道的，而本朝以孝治天下，為生母便要促父慈子孝的佳話。

　哪怕只是假象。

　想到這，宋貴妃的心漸漸堅定下來。

　宋毅俯抱起他，抬手他腦袋，笑道：“等大皇子再大些舅父就教你武藝，待你長大了，咱甥舅一起上陣殺敵。”

　大皇子兩眼發亮，直拍手好。

　宋毅看著大皇子笑了笑。心下只憾這大皇子的容貌只隨了他們姒家人，卻無半分宋家人模樣。

　若將來他有了孩兒，也不知是肖父，還是肖……宋毅腦中陡然一閃而過某個影，而后心猛地一沉，臉上的笑就淡了許多。

　出宮之后，宋毅上了馬車，沉聲道：“今個就不去了。”

　福祿心領神會，自知這個去是指哪兒。

　應了聲，福祿跳上車轅，持著韁繩趕車之前，低聲稟報道：“大人，半個時辰前梁卿遣人來傳了個話，說是大獄里的那單于閼氏，想要見您一面。梁卿問您，見還是不見。”

　等了會，福祿便聽里頭傳來句問聲：“梁卿現在何？”

　福祿道：“這會應該還在衙署。”

　“去大理寺獄。”

　“是，大人。”

　兩刻鐘后，宋毅出現在關押重犯的牢房前。

　王鸞蓬頭垢面的盤坐在牢中，此刻一不的看著對面人，消瘦見骨的面上盡是麻木，唯獨兩眼幽深，如兩個黑一般。

　“肅之，我早就料到你會是個變數，結局也果真如我所料。”嗓音沙啞，這般說著沒有毫起伏音調，不喜不怒不悲，仿佛只在平鋪直述。

　宋毅面上也無多余表，只淡聲道：“你既已料定，又何必冒險起事？”

　王鸞嗬嗬笑了兩聲，譏誚反問：“肅之，何必明知故問，你我皆一樣的人罷了。五的幾率，你難道不去賭？”

　“你錯了，除卻窮途末路，否則若無十把握，我斷不會下此重注。”宋毅掀眸看：“王鸞，為了全你的野心，卻要拉上你王家滿門，還有你親兒命去添路，你的心倒是冷的很。”

　“王家？”王鸞的聲音陡然尖利。似意識到自己緒過大，了下，又是嗬嗬譏笑：“他既能將我做王家棋子，我亦不過以牙還牙，反將王家做我踏腳石罷了。一報還一報，兩清了。”

　“至于我兒……”王鸞偏過臉，話語間有著說不出的冷漠：“區區草原蠻夷之地，便是做王又有何耀？我王鸞的兒子，要麼做中原之王，要麼，就去死。”

　宋毅隔著柵欄看著，只覺得時間也是個令人可笑的事，它能讓曾經打馬游街的俏子，變得這般面目全非。

　“你見我可是就為了吐這些？若無他事，我便離開了。”

　“肅之！”王鸞陡然起，踉蹌的到柵欄前，雙手如鉤死死抓柵欄，直勾勾的盯著面前一品袍加的男人：“肅之，請念在昔日分上，幫我一次。如今你位高權重，半壁江山盡在你掌控之下，于你而言不過是再輕易不過之事。若不達此事，我死不瞑目，求你幫我。”

　宋毅沒著急應答，只在略急切的面上逡巡片刻后，方慢聲問：“何事？”

　王鸞咽了咽，兩眼不再是黑的麻木，反道折出幾分異樣彩：“他日決我之后，你能將我尸與昌邑合葬。”

　宋毅驟然看向。

　王鸞不為所的堅持說完：“墓碑上務必寫上我的本名，王鸞。字本就是他們強加，我要以最初的名字，跟昌邑共刻墓碑！”

　蘇傾從夢中驚起，滿皆是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