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 出宮
這日休沐,楚昭卻安排了出宮,向來他帶的都是霧松,這次卻獨獨點了雪石和雙林。
雙林暗自納罕,雪石這些日子一直說嗓子疼,沒到太子跟前伺候,卻也並不去藥房拿藥,只每日在屋裡歇著,楚昭問過,賞下過幾次冰糖燕窩之類養嗓子的吃食,卻也不見雪石銷假當值。楚昭點了雪石和他出宮,雪石也並未拒絕,雙林知他一貫清高,也不敢問他,只悄悄問霧松有什麼注意事項。
霧松笑道:「也並沒什麼,太子出宮,還會帶侍衛的,所以咱們只管謹慎伺候便是了,和宮裡一樣伺候著便好,若是去國舅府,那更便當了,國舅府上伺候慣了的,咱們並沒什麼差使,殿下也不是個難伺候的。」他頓了頓,又輕聲道:「我估這次大概不是去國舅府,否則昨兒就該命人寫帖子去了,又特特帶了你和雪石去,只怕是殿下想要散散心,雪石一貫是和別人不同,殿下再不使喚他輕賤他的,這次帶了他和你出去,你靈醒些,只做好伺候的活好了。」
雙林暗暗記了,第二日果然楚昭帶了雪石和雙林乘了車子出了宮,才出宮便在車上換了服直接在街下了車微服出行。楚昭換了一深藍錦袍,束著玉冠,腰間佩了寶劍和玉帶鉤,寬肩窄腰,長玉立,整個人爽朗清舉,神秀儀然,雪石則換了一雲羅淺紫緞袍,戴了個抹額,上嵌著貓眼寶石,紫原最挑,襯得他分外貴氣,雪白臉上眼如點漆,人如玉,風流蘊。兩人都是自養的一傲氣,長得又都好,並肩而行時,彷彿哪裡養出來的一對富貴兄弟。雙林一淺綠素服,跟在後,一便知是小廝,後頭又有兩名侍衛牽著兩匹馬跟著,儼然便是貴公子出行,路上平民百姓看著是貴人出行,自然遠遠走避開。
楚昭也似乎並沒有什麼要事,只是帶著雪石上了馬緩緩走了一會兒到了京郊,才和雪石兩人縱馬跑了起來,雙林則在一花林設了氈毯坐席,只看著侍衛們簇擁著楚昭和雪石出去跑馬了一。這日天氣晴朗,又是盛夏,野外天高風大,幽澗花落,疏林驚鳥,果然景緻頗好,楚昭與雪石足足跑馬了兩個時辰才回來,下了馬雙林連忙上前倒茶,看到楚昭額頭上都是汗,又給他遞了汗巾,楚昭也不接,自拿了自己上的汗巾一邊汗一邊笑著對雪石道:「好久沒這麼痛快了。」一邊拿了杯茶遞給雪石。
雪石原本冰白的臉如今經過縱馬出了來,額頭上也的滲出了汗來,倒顯得面如桃花的艷來,雪石接了茶喝了兩口,抿了,口兀自起伏,卻也不說話,楚昭笑道:「從前還小,總想著長大了出來和你試一試垂楊繫馬,高樓持觴的年意氣,忙了這些時間,今兒也算是一了夙願了,坐一會兒我們出去找個酒家鬆快鬆快,還去從前我們常去的樂樓如何?」
雪石冷笑了聲道:「這裡倒還清凈些,去了那人來人往的地方,外頭認識爺的人還麼?如今爺也是要娶妻的人了,哪家公子不忙著和爺結呢,哪裡來的清凈!」
楚昭看了眼雙林,雙林看楚昭不要人伺候,早遠遠站在一旁樹下垂手而立,彷彿對這邊全不關註,轉頭看了一會兒溫聲對雪石道:「我知道你心裡這些天不痛快,我和你歲數相仿,自一同長大,如今我要娶妻了,你卻家逢大變,這輩子與世俗夫妻之事無緣……心裡必是難過。」
雪石不料楚昭忽然單刀直,十分難堪吃驚地擡眼去看楚昭,微張,眼圈卻已是紅了,抿了低頭,卻也不再看楚昭。
楚昭卻不再說話,席地忽然跪坐在氈上,手一揮展袖將一側的琴拉了過來置於膝上,手一揮已彈起琴來,琴聲開闊猶如流水,意境峰迴路轉,有時猶如煙生霧轉雲水跌宕,有時又如層雲疊嶂散開現出九天明月,風過林間,葉生簌簌,楚昭垂睫而坐,手揮五弦,烏髮翻飛,廣袖颯然,竟是令人心曠神怡猶如畫卷。
一曲彈畢,他看向雪石,雙眸深邃,清聲道:「雪石,你看這人世之樂,或有四季之樂,春之賞花秋之觀葉,夏之聽風冬之擁雪;或有山水之樂,行於壯麗山水之中忘卻凡塵;或有知己三五之樂,相莫逆,白頭相知;或有書畫樂曲之樂,尋章摘句,詞翰華,音律人心魄;或有食佳餚之樂,食不厭膾不厭細——這一切難道比不過區區夫婦閨房畫眉之樂,兒膝下承歡之福麼?螻蟻尚且貪生,人之一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,你看我雖父母高堂俱在,卻又幾時過俗世煙火家庭一飯一蔬之樂?雖然你此生已無緣妻子之事,我卻希你能多想些別的開心之事,莫要拘泥於得失之中,百種須索,千般計較,倒負了這人生……我記得時你誌向高遠……」
雪石擡眼看向楚昭,忽然斷口道:「殿下,別說了!」楚昭住了口,看向雪石,連雙林都被雪石這忽然的暴喝嚇了一跳,悄悄看過去,看到雪石與楚昭正對視著,雪石之前因為縱馬疾行的已經散去,蒼白一片,下微微擡起,雙抿,向楚昭的目明凈哀傷,剎那之間,雙林彷彿被閃電劃過腦海,被那一雙幾近於絕的眼睛給,心裡微微抖起來,忽然澄如明鏡,一片亮。
然後雪石雙眸湧出了淚水,楚昭將琴置於一旁,上前擁抱於他,雪石埋首於楚昭懷中,終於哭聲漸漸大起來,聲嘶力竭之後又複哽咽,楚昭一直低頭耐心地他,他話並不多,只是偶爾低聲說一兩句。雙林與兩名侍衛一直遠遠站著,不敢上前驚太子,看雪石最後終於平靜下來,頭枕著楚昭的膝蓋彷彿睡著一般。
直至金烏西落,落日霞飛,楚昭才帶了人回宮,他與雪石依然兩人策馬在前,鮮烈烈,雪石彷彿哭過一場以後終於完全再無芥一般,時不時側過臉和楚昭說話,殘暮中他臉頰艷如桃花,笑容哀傷,瞳深似淵,而楚昭雖然容淡淡,卻溫耐心,二人一路並轡而行,彷彿仍是昔日伴讀良友相攜而行,而不是主奴之別,唯有心裡存了事的雙林看在眼裡,覺得這落裡的一幕分外驚心魄,以至於許多年後他仍牢牢記得。
雙林回了宮裡,冰原專門跑來探聽殿下今天出宮主要做什麼,當知道只是和顧雪石在郊外跑了跑馬散散心後,撇了撇道:「殿下總是心,定是那家夥又矯起來了,這宮裡咱們這些人,誰不是沒了家的?就他一個,整日裡傷春悲秋——從前就這樣,過個中秋也要傷下家裡沒人了,寫幾首酸詩,惹得殿下宴會都匆匆回來陪他點燈吃餅,清明又必是要哭上一場,最後殿下又悄悄帶著他出去祭拜家人,一年到頭的節日,竟沒幾日展的,如今眼看著殿下婚,只怕又覺得自己沒法娶妻生子又要作妖,又要殿下去哄他……」
雙林微笑不言,心裡卻自有想法,接下來的日子他心裡存了這事,雪石不行跡落他眼裡,更是心中漸漸瞭然。
無論是太子還是其他侍,大概都覺得顧雪石是為了自世自傷畸零而傷,唯有雙林因著前世有著與眾不同的取向,才敏的覺到,顧雪石對太子,卻有著非同一般的,那絕不是什麼君臣主僕和兄弟之,說實話,即便是後世,像楚昭這樣的人,明明尊貴無匹,卻唯獨有著一分溫,也是很容易讓人心的,無論男。相貌人才自不必說,只看他待顧雪石這一分用心,不過是時伴讀,卻悉心若此,不怪顧雪石慘遭家變以後,與他朝夕相,被他溫相待,自然漸漸這份在歲月中變了樣。
而最大的悲哀在於,楚昭對顧雪石,雖然顧唸著時伴讀的分分外照拂,卻實實在在絕非顧雪石所需要的那種,更糟糕的是,楚昭是一國儲君,無論他對顧雪石會不會生出那種,他都一定會娶妻生子,因為那是這個世界這個國家賦予他的職責,他必須要有嫡妻嫡子,而雪石即便能得到楚昭的眷顧和憐,也不過是弄臣佞寵一流,完全不會被放在這位未來的帝王的心中,而在古代,同相,也不過是大部分人在娶妻生子閑暇,偶然的一些點綴罷了。也許換個別的風流帝王,雪石尚有可能與之有些希,偏偏楚昭自帝王教育長大,格嚴謹端方,雖然聰敏過人,也是個敏之人,只看他待父母待弟妹待下屬就知他是個長之人,但看著卻是尚不解之事,對待結婚生子也只是視之為履行義務罷了,顧雪石這條路只怕走不通,只會傷了自己罷了。
顧雪石想必心也是清楚,所以雖然回宮後他就恢復了當差,沒幾日卻又再次生病了,這次病得卻有些沈重,楚昭還特意請了太醫來看過,只是他一貫得寵,因此也無人敢提他挪出去的事,只是在屋裡養著。雙林冷眼看著,知道他這是心裡存了事,抑鬱引起的心病,只楚昭不解其意,居然日日都親去探他,替他看方餵藥,過問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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