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一早,謝鈺就去告訴了涂爻,對方聽后也頗驚訝。
涼州乃西北邊陲重地,是那一片蠻荒之地中有的綠洲,與數個小國和外族部落接壤,戰頻發,直到先帝仙去前才慢慢安定下來。
它雖名為“州”,但地域廣闊,更因地理位置的重要而直屬中央,是“府”一級的軍事重地,員數量龐雜,調也比其他地方更為頻繁。
乍一看,履歷重合并不稀奇。
“不僅如此,”謝鈺補充道,“天武二十年至二十六年,范石溪在涼州轄下的旗縣連任知縣,而徐茂才于天武二十一、二十二年在旗縣任典史,二十三年調往臨縣任縣丞,二十四年因當地知縣為流寇所殺,他順勢升任縣令。
也就是說,這兩人非但認識,還做了兩年上下級。”
他天資聰穎,幾乎過目不忘,昨夜只將那幾部卷宗翻看一遍便悉數記于心,張口就來。
天武是先帝的年號,自天武元年始,終于天武二十八年,如今已是太和十一年。
涂爻拿在手里的茶半天沒喝,“范石溪已死,他的子孫后代又不爭氣,并未深場,若想查昔年恩怨,倒是可以從徐茂才上手。”
在邊陲之地任職非同一般,因隨時都會生離死別,同僚之間的誼會比別更深厚,這些年他們之間很可能還保有聯系。
涂爻終于得空抿了口茶,卻發現有些涼了,香氣也散了大半,只好憾地擱回桌上。
“另外,也將他的其他同僚捋一捋。”
見謝鈺坐在那里沒,涂爻略一思索就猜到他的心思,不住笑了,“怎麼,還在懷疑馬姑娘?可我聽說這幾日你已在帶著查案了,難得如此賞識。”
這話像一粒小石子,丟出去半天,才在謝鈺這口深潭濺起一點水花。
他垂眸看著手背,“正因為賞識,才希與無關。”
馬冰開封府時,他曾借機看過對方的路引和戶籍文書,祖籍并非涼州,但也是毗鄰涼州的城鎮。
而且這幾年走過不地方,雖未曾到過范石溪的老家,卻在距離他老家不遠的鎮子上足足停留了一月有余。
這些都只是巧合嗎?
另外,據戶籍文書顯示,馬冰的父母確如所言,都只是普通的民間大夫和獵戶,但迄今為止所表現出來的素養,卻全然不像是尋常小門小戶能養出來的。
識字,還寫得一手好字,偶然言談間還會引經據典,自己說什麼也都能接得上。
證明讀過書,讀過不書,不好書。
的老家也曾頻戰火紛擾,試問在一個絕大部分人只執著于活命和溫飽的邊陲小鎮,僅憑一個民間大夫和獵戶組建的普通家庭,怎麼可能有余力如此栽培兒?
別的不說,在那種地方,連書本都是奢。
毫無疑問,馬冰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人才,但上的矛盾太多,接的越多,了解的越深,謝鈺的心就越復雜。
他好像一頭扎進一團迷霧,既迫切地想等風起,又怕迷霧散去后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。
涂爻輕輕點了點椅子扶手,了長隨進來。
“夫人這兩日子不爽,你去藥園一趟,請馬姑娘得空過去瞧瞧。”
謝鈺的眼睫一。
也好,嬸嬸心思最細,又都是人家,天然一段親近,或許能看出什麼。
“對了,范石溪的卷宗給宋推送去了麼?”涂爻問道。
“才剛元培回來,已經讓他送了。”
謝鈺面不改道。
涂爻:“……”
你還真不心疼他。
行吧,反正被罵哭也不止一回了。
習慣就好。
謝鈺垂眸吹了吹茶梗,平靜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下屬麼,合該這麼用。
兩人又說起慕笙舞弊一事,涂爻唏噓道:“十數年寒窗之苦非言語能道盡,既然疑點重重,你們就多辛苦下,莫要讓舞弊者逍遙法外,也別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。”
他雖出世家大族,卻也是一層層考上來的,也曾親眼目睹那些寒門學子的不易,當真是千難萬難。
好不容易走到殿試這一步,若因被陷害而使得前半生的努力付之東流,何其不公。
“大人,”有人在門外傳話,“外面來了個李青禾的進士求見,說是慕笙的同鄉。”
昨天殿試結束,皇上當場定了狀元、榜眼和探花,余下的二甲三甲名單也在傍晚公布。
慕笙未能參加殿試,榜上無名,而其余一干臺州學子經此一嚇,大失水準,俱都跌出二甲,在那三甲同進士名單上挨挨,十分凄慘。
還沒出考場,李青禾就知道完了。
殿試不能棄考,他甚至有些后悔這次來參加春闈,不然也不會這麼倒霉撞上。
他好歹勉強穩得住,斜前方另一位慕笙的保人同鄉卻全程抖若篩糠,幾層裳都被冷汗,儀態全無,路過的考無不搖頭。
走出考場后,那學子直接蹲在地上抱頭大哭,“完了,完了啊!”
前失儀,即便他勉強上榜,恐怕也仕途無了。
有不外地考生與他們相,見狀心中五味陳雜,既因為僥幸而心存愧疚,又因為了強力對手而耐不住狂喜。
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,天公不作,也怪不得他們了。
看榜歸來的李青禾一路渾渾噩噩回到客棧,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笑話自己,進門就發現黃家父已經等在包間里了。
黃友田本想問一回,可親眼見了才知道,這種事斷不是幾句溫話就能回轉過來的。
他憋了半日,也只好說: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,李老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,且看開些。”
李青禾勉強出一苦笑,又看黃小姐,見目中帶著擔憂,不由得生出幾分混雜著激、欣和愧疚的緒。
他理了理思緒,長嘆一聲,朝父兩拱一拱手,“如今塵埃未定,我前路茫茫尚且自顧不暇……婚約,不如就此作罷。”
雖然舞弊一事頗有蹊蹺,但在外人看來當真是人贓俱獲,如果上頭懶得細查,就此蓋棺定論也不無可能。
到時候不慕笙要廢為庶人流放三千里,連同他和另一位同來考試的保人也要被牽連,此次名次作廢之外,還要延后兩科才能再考。
三年一科,兩科就是六年!
孩兒家家的,有多韶華能等得起?
原本黃友田就是來說這事兒的,只人家剛遇到麻煩自己便心生退意,難免有落井下石之嫌。
如今見李青禾自己主提出,黃友田不由大喜過,才要說話,卻聽兒道:“李郎且聽我一言。”
“豆娘!”黃友田心頭一跳,暗道不好。
李青禾忙道:“不敢,但說無妨。”
豆娘雖弱質纖纖,卻極有主意,不然當初也不會堅持與前夫和離。
看也不看父親,直視李青禾的眼睛說:“你我都非懵懂孩,一應利害得失不消細說,自然都明白。我雖中意于你,卻也要替家族打算,斷然不能任意妄為。”
若一意孤行弄了個戴罪的夫婿回家,整個家族幾代人的心都要被拖垮了。
李青禾聽得仔細,心中發苦,“是,黃娘子所言極是。”
豆娘繼續道:“就算我家做買賣,也時有起伏,或是一年賺了,或是一年賠了,都是常事。眼下郎君遭此橫禍,焉知不是好事多磨?依我說,倒不必急著認命,左右已到了這般田地,不如放手一搏,去那府求告,或能覓得一線生機也未可知。”
李青禾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小子能說出這般話來,猶如聽了洪鐘大呂,頓覺心神激。
卻聽豆娘又道:“至于婚約廢立也不急在一時,我看你是個有有義的人,不如多等些時日,若果然你朋友無辜,自然皆大歡喜;若他有罪,到時再作廢不遲。”
一語畢,包廂靜得落針可聞。
良久,李青禾忽地站起來,對豆娘一揖到地。
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,娘子此言大善!”
他忽然生出無限勇氣,當即告辭,腳步匆匆往開封府去了。
是了是了,結果尚未可知,我在這里自苦又有什麼用?!
救人就是救己,不如豁出去,拼一把!
待李青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,黃友田才拉著兒跺腳不迭,“你這是何必呢?天下之大,青年才俊不知凡幾,咱們何必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!”
豆娘輕輕搖著團扇,并不贊同,“爹爹何必自欺欺人?若青年才俊果然那麼多,我又何必蹉跎至今?”
黃家富甲一方,可終究出不好,太有前程的學子斷然瞧不上商戶。瞧得上的又鮮有如此才貌俱佳者,難得年紀也匹配。
黃友田語塞。
豆娘懶懶俯在窗邊,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,“商之別猶如天塹,豈能因一點波折就輕易放棄?我今日說了這番話,他必然敬重我到了骨子里,這便是我來日安立命的本。”
“那萬一他的同鄉真的舞弊呢?”黃友田追問道。
豆娘輕笑出聲,“爹爹糊涂了,縱然他沒了進士的功名又如何?好歹也是正經舉人出,若有志氣,六年之后再考便是,難道咱們還供不起?若不想考也無妨,咱們略打點些銀子,照樣能為他謀得一半職,山高皇帝遠,在地方上做個土皇帝豈不哉?”
黃友田一愣,繼而掌大笑,“是極是極,果然是我乖。”
他生了許多兒,最出的卻還是豆娘,日后的生意不得要在手里。
豆娘咯咯笑了幾聲,“當今陛下重義,朝臣皆效仿之,若李郎真能不顧一切為同鄉四奔走,賢名必然傳遍天下,日后再仕途便無往不利……”
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難,就賭這一回。
且此事也算考驗,若那李青禾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,就徹底丟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