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完,一溜煙兒跑了。
還機靈。
眾人進了大堂,頓覺一混雜著飯菜香味、汗味兒,甚至還有牲口味兒的古怪熱氣撲面而來,馬冰就有些無奈。
鼻子太靈了真遭罪。
從這邊的城門了開封城后,距離最近的就是西市的牲口市場,因此許多牲口販子城前后都會來這里歇腳。
甚至能分辨出哪一桌的客人是販豬的,哪一桌的客人是趕羊的……
馬冰正低頭拉藥膏,想要不要在鼻子下面抹一點,忽然眼前線一暗,淡淡的雪后青松的幽香覆蓋過來,緩慢而堅定地取代了那些異味。
抬頭一瞧,謝鈺不知什麼時候挪到的上風口。
馬冰抿了抿兒,眼底沁出歡喜。
或許只是不起眼的小事,即便他不過來,自己也有法子應付,可這樣被人時刻放在心上的覺,真好。
很快,劉善急匆匆從后面出來。
他穿著一銅錢紋醬緞面袍子,留著兩條梳得整整齊齊的胡須,紅滿面,跟大堂里那些風塵仆仆的食客渾然不似一路人。
“幾位差爺,”他老遠就開始拱手作揖,“幾位差爺,不知貴客臨門,有失遠迎,罪過罪過,快進后院。”
又對柜臺上吆喝,“快,上茶,上好茶!”
他無意中往后一瞥,視線落在一喜面上,稍稍停駐,又迅速劃開。
一直觀察著他神的謝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。
大堂里糟糟的,還有許多角掛著食殘渣的食客睜著好奇的大眼往這邊看,屬實不是說正事的地方,謝鈺便帶人穿過門,再抬頭,豁然開朗。
這座客棧大分三個部分,前頭是吃飯的地方,一排屋子住宿,后頭另有幾座院子,最大最好的一座是劉善及其家眷的住,偶爾也做會友之用。
另外幾座有的是牲口棚,有的存放雜、糧草等,雖不大致,也算井井有條。
眾人隨劉善進了他自己住的院子,獷簡潔。
謝鈺率先坐下,順手拍了拍旁邊上風口的位置,看了馬冰一眼。
馬冰一抿兒,挨著他坐下。
不多時,小伙計端進來幾壺熱茶,劉善又讓他上燉,被謝鈺制止了。
“劉掌柜,”謝鈺指著一喜,開門見山道,“你可認識此人?”
劉善下意識了兩撇小胡子,瞇著眼,裝模作樣打量一喜幾眼,點頭,“像是有些面善,可是來這里住宿過?”
一喜急了,“劉老板,你忘了?年初你拿著那高快的褡褳來我家訛詐,說不給銀子就報,是討了十五兩才走。我還跟你來看過尸呢!”
事關自家生死,一喜又是個直子,一開口說得又急又快,劉善幾次三番想打差都不得行,臉都綠了。
你他娘的!當著差的面說老子訛詐,以后買賣還怎麼做!
劉善在心里怒罵,又了胡子,勉強陪笑道:“這,這個嘛……”
謝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“怎麼,劉掌柜沒想起來?”
劉善又要去胡子,半路卻被迫去了額上流下來的冷汗。
他以前也曾跟差打過道,可誰不是旁敲側擊的,哪兒有人上來就玩兒這麼狠!
其實剛才他就認出一喜了,心中暗道不妙,還準備了幾套說辭。
萬萬沒想到,這位年輕的差爺不按常理出牌,一喜又是個愣子,好一通拳打死老師傅,竟他一番算計都沒了用武之地。
事已至此,劉善也沒法繼續裝傻,只好著脖子耷拉著腦袋道:“差爺贖罪,實在是小人這里每日過往人太多,一時沒想起來,這……”
他咬了咬牙,十分懺悔的樣子,“當日確實是小人見錢眼開,不該勒索,這就把銀子還給一喜兄弟!”阿德在旁邊嗤笑,“剛還不認識,這會兒就直接一喜兄弟,你這變得夠快啊。”
劉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,作勢要去拿銀子。
“站住,”謝鈺道,“銀子的事不急,本且問你,那高快到底是怎麼死的,尸在哪里?”
“這……”劉善面上的紅褪得一干一凈,一張黃臉看上去更黃了。
他抹著汗道:“大人,實在是小人混賬,那高快其實沒死。當日小人聽他酒后抱怨,不過一時糊涂,才起了壞心,便與他商議著,正好要過年了,索訛詐一回,便拿了他的褡褳去一喜兄弟家。”
“沒死?!”
一喜失聲道。
謝鈺和馬冰等人也是又驚又喜。
若果然沒死,那劉春蘭夫妻自然就沒事了。
“確定沒死?”謝鈺再問。
劉善胡抹著臉上的汗,“確實沒死。”
然而馬冰卻注意到,謝鈺的眼睛飛快地瞇了下,放在膝蓋上的食指也輕輕點了兩下。
這是他有所發現時的習慣作。
莫非劉善沒說實話?
一喜急了,撲上去扯著他的領子罵道:“你,你簡直混賬!那,那當日的尸是怎麼回事?”
他還壯著膽子了下呢!分明是涼的。
差在場,劉善不敢妄,苦哈哈道:“高快怕你不信,提前在外面凍了許久,所以是涼的,看著臉也白。那日你只是害怕,又不曾上前細心跳,故而就,就被騙過了……”
一喜都傻了。
原來,原來是這樣?!
他下意識松手,杵在原地呆愣片刻,忽然抬手了自己幾個掌,“唉,我真是傻子!”
阿德和跟來的兩個衙役都聽懵了。
你們考慮的還他娘的周全!
為了訛詐銀子,高快也是拼了!
馬冰看看謝鈺,再看看劉善,忽然出聲問道:“那高快去哪里了?為什麼沒有再去開封?”
劉善才一抬手,謝鈺忽道:“別你的胡子了。”
悉的作被打斷,劉善突然有些慌,右手僵在半空中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謝鈺緩緩站起來,背著一只手走到劉善面前,盯著他的眼睛道:“我們剛進來的時候,你就認出了一喜,后來本問你是否認識他,你的第一反應就是抬手胡子,然后說了謊。”
劉善的眼皮狠狠一跳,沒敢吱聲。
謝鈺似乎輕輕嗤笑了下,又好像沒有,繞著他踱了兩步,繼續道:
“一喜說出當日的事,問你記不記得,你又了胡子,然后沒說實話。”
劉善的心跳如擂鼓,忽然覺得燥熱無比,額頭上迅速沁出油汗。
話音落下時,謝鈺已經繞到劉善背后。
他出手,突然重重拍了劉善一把,“或許你自己都沒發現,每次你想撒謊時,眼珠也會跟著抖一下。”
劉善被狠狠嚇了一跳,兩一,噗通跪倒在地,冷汗涔涔而下。
“大人!”劉善恨不得把頭扎進膛里,帶著哭腔喊,“大人吶,小人真不知道高快為什麼沒有再去開封……不對,他既然詐死了,自然不能再去開封,這,這小人……”
老大一個男人,哭得滿臉鼻涕眼淚,謝鈺再想看他的表時,竟看不清了。
謝鈺微微蹙眉,“把臉干凈。”
劉善噎著了臉,兩只眼睛迅速腫起。
這家伙……謝鈺低頭俯視著他,到底是有心的,還是無意的?
按理說,一個人的習慣作哪怕被點出來,一時半刻也很難更改,可現在……
“你說高快沒死,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?”謝鈺重新坐回去,“可曾有人見過他退房?”
劉善搖頭,“好些人都是住了就走的,伙計們看到了時候也沒來續銀子,就知道不住了,自去打掃,所以有沒有人看見他離開,小人也不好說。”
這一點早在當初調查“殿試舞弊案”時,謝鈺就了解過了,聽他這麼說,倒也不算意外。
“你和高快很?”
劉善老實道:“也算不得悉,他偶爾會來住幾回,就是認識。”
“他是哪里人?真名什麼?平時住在哪里?”
劉善搖頭,“小人很過問客人家里的事,實在不知他住在哪里。”
謝鈺看了他一眼,“抬起頭來,看著本的眼睛回話。”
劉善睜著紅腫的眼睛看了一會兒,迅速敗下陣來,“小人,小人只約聽得他好像是偏西南一帶的口音。”
謝鈺看向阿德,阿德又看后面另一個衙役。
這衙役是戶曹那邊的,對戶籍分布之類很悉。
那衙役想了一回,點頭,“開封西南確實有幾個村鎮姓高的很多。”
但是有個問題:
高快是行腳商人,這類人常年在外販貨,一年到頭不回家也很常見。
所以,即便知道了他的家鄉可能也無濟于事。
他們要找的,是他平時各販貨后的固定歇腳點。
謝鈺又看了劉善一眼,對阿德道:“去召集客棧上下所有伙計,包括廚子、馬夫和打雜的,你們挨著問話,看那幾日誰見過高快,誰知道他的真實份。”
還是得先問出高快的真實姓名,只有這樣,才能去查戶籍還是租賃的房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