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氣更濃。
也不知張抱月和草,不,是趙四丫和胡春安定下來沒有。
開封都這樣冷了,關外或許一到了滴水冰的時候……
“呦,這麼香,人怎麼安心炮制藥材!”
斜對過的窗子被人從里面推開,出王衡的老臉來。
馬冰失笑,沖他揚了揚簸箕,“歇歇吧!”
又給了里面的秋天和小黃一點,讓他們暫時歇歇手眼,自己和王衡及他的兩個徒弟剝剩下的,又將洗好的芋頭塞進去。
烤栗子好吃,烤芋頭也香甜。
芋頭都是挑了小個的,方便。
回頭烤好了,著一角輕輕往下一順,糙而茸茸的外皮就出潔白而細膩的瓤兒來,黏糊糊香噴噴。
一口下去,細膩綿,好似融化的黃油和膏脂。
若覺得不夠香甜,還可以再略蘸一點白糖,整個心窩都了。
“姑娘。”那邊小黃和秋天剝了一碗栗子,自己不吃,兒捧出來給。
馬冰失笑,“你們吃,這個自己手吃得香甜。”
兩人對視一眼,扭而滿足地回去吃起來。
真香啊!
謝鈺是傍晚回來的,手里提著一只煙熏兔。
大廚用的果木熏制,風味獨特。
王衡深吸一口,兒回屋里取了自釀的橘子酒,三人各自小酌一杯,對著暖烘烘的爐火,十分愜意。
喝到后來,小黃和秋天不知怎的也混了半杯,最后都吃得臉頰紅彤彤,眼睛直勾勾,笑容傻兮兮。
大約是年紀大了不勝酒力,又或者終于有了眼力見要裝醉,總之,王老頭兒惡狠狠吃了一條兔,就著鍋餅子塞了一大碗紅燒大鵝,這才打著飽嗝回去休息。
小黃和秋天也各自回去睡了,院子里轉眼只剩下馬冰和謝鈺兩人,外加頂著開水壺咕嘟嘟冒泡的小火爐。
雪更大了,下降的雪片相互糾纏,落地時,一團團的,幾乎有年男子半個掌那麼大。
地上,屋脊上,樹梢上,很快潔白一片。
謝鈺狠了,連吃兩大碗還沒飽,馬冰就將那熏兔子上的都撕下來,一邊撕,一邊往他碗里放。
他吃得雖多雖快,但儀態依舊很好看,甚至一點靜都聽不見。
馬冰洗了手,托著下安安靜靜看,忽然回想起初遇時的場景。
那個時候,他們在外面共進的第一頓飯,也是兔子。
謝鈺看了一眼,眉目和。
他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。
此此景,仿佛尋常百姓那般,一位妻子等待著晚歸的丈夫……
只是這麼想,謝鈺就覺得快活。
可是……
兩人說了幾句話,毫沒提朝堂局勢,最后見天已晚,平靜地分開。
謝鈺照例回自己的院子,而跟著他的霍平看著他熄燈,也要回房休息時,卻意外看到了立在松樹下的馬冰。
“馬姑娘?!”
霍平被嚇了一跳。
就這麼靜悄悄站在樹下,上披著白的兔皮斗篷,幾乎跟周遭雪景融為一,他差點沒發現。
馬冰往謝鈺的院子里看了眼,“今天宮里出什麼事了,他的腰牌呢?”
謝鈺最常用的有兩塊腰牌,一塊是代表職的軍腰牌,供他出開封府并關鍵時刻調手下軍。
另一塊,則是為方便隨時宮面圣的宮廷腰牌。
平時軍的腰牌謝鈺日日都掛著,而宮廷腰牌則只有需要進宮的時候掛出來。
他今天一早就宮面圣了,按理說,也該掛著那兩塊腰牌回來。
可馬冰一塊都沒看到。
霍平張了張,有些意外,但轉念一想,好像也不那麼意外。
他撓撓頭,顯出幾分掙扎,最終還是老實道:“我雖沒跟著面圣,但在外頭遠遠聽見陛下好像發了老大的火兒……大人的職被擼了,腰牌也收走了。”
馬冰藏在斗篷下的手了,指尖掐得掌心生疼。
“是肅親王的事嗎?”
皇帝對謝鈺素來寵有加,尋常放肆都不放在心上,可今天卻做到這一步……
是為了自己嗎?
馬冰分明沒問,或許問了對方也不會說,但直覺卻告訴,一定是這樣沒錯。
霍平點頭,“大約是,大人似乎對結果不太滿意。”
這是極保守的說法。
肅親王和田嵩自始至終都沒松口,后者一度想自盡,但有徐茂才的前車之鑒在,軍看守的特別嚴,及時給救下來了。
皇帝不可能讓他死。
死亡這種事仿佛有神奇的魔力,可以讓白的變黑的,也可以將黑的洗白。
哪怕一個人生前惡貫滿盈,可只要他死了,就開始適用“死者為大”這句話,過往的種種不是就都可以被忽略,哪怕一半點優點也會被無限放大,再放大。
而因為田嵩一直沒認罪,這會兒他自盡,他的黨羽甚至可以倒打一耙,說是朝廷死忠臣……
至于這個“朝廷”指誰,主權就不在朝廷了。
外人可以說是當初搞田嵩的謝鈺父子,也可以說是如今的新貴,甚至還可以將臟水潑在當今皇帝上,污蔑他不將先帝時的老臣當人,甚至指責他不敬先帝!
所以至現在,田嵩不能死。
不過田嵩不死,也依舊無法挽大廈于將傾。
之前謝鈺搜出來的那些賬本語被破解了,其中牽涉到好大一批權貴,其中就有皇長子和皇三子。
中間是怎麼做的,除了參與會審的三司員之外,無人知曉。
但最終的結果就是,皇長子被廢,皇三子被過繼,而且是過繼給已經死了的順王,簡直還不如被廢。
兩位皇子的生母和兄弟姐妹也被牽連,死的死,散的散,好一派頹然。
朝堂上的好多員也消失了,殺頭的,抄家的,流放的,一時人心惶惶。
皇帝順勢提拔了許多心腹和新人。
上朝時,大殿之上仍是熙熙攘攘,毫看不出剛了那麼多人。
天下是不缺人的,人多了,人才也多。
去了一批舊員,自然有新的補上來。
到了如今的地步,朝堂上先帝留下的勢力幾乎已經肅清。
饒是幾位未被牽扯其中的老臣,也主乞骸骨,請求告老還鄉。
皇帝都準了。
這幾日謝鈺頻繁宮,從皇帝的一點口風中推測出許多東西。
簡單來說,就是肅親王不甘心,更擔心自己死后皇帝會不顧先帝詔,尋機會將子孫后代都滅了,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下一任皇帝上。
但當今心思深沉,本朝也沒有立太子的先例,肅親王不確定來日繼承大統的到底是哪位皇子,索廣撒網。
最后上鉤的就是皇長子和皇三子。
二皇子也曾被拉攏,但他自覺自己本事有限,更重要的還是覺得跟肅親王牽扯到一起不是好事,就給拒絕了。
剩下的皇子要麼躲,要麼自恃嫡出,瞧不上肅親王,要麼直接不摻和,要麼態度曖昧,在邊緣游離。
唯有皇長子和皇三子,眼瞧著當今年富力強,下頭的弟弟們就跟田里的麥穗似的一茬接一茬長起來,一算,等來日父皇退位,怕是他們也干不了,難免著急……
他們后又跟著許多大臣。
有先帝在時曾風過的,也有自以為有才華卻郁郁不得志的,還有許多不安分,想立從龍之功的……再算上幾家的母族,浩浩。
那黑船就是肅親王辦的。
在朝堂上爭斗,力之大是常人難以想象的。
有人心堅定,自己能夠調節,可有的人卻不行。
抑或是他們沉迷于權勢地位帶來的掌控一切,縱他人的快/,難免有些見不得人的嗜好。
肅親王幫助他們維持,甚至慫恿著著,將這扭曲的好發揚大。
甚至許多原本沒經歷過這些的,也被明里暗里拉下水,留下把柄。
他們將那些孩子視為玩,凌/竟不足為奇。
更有甚者,還會挑選中意的子,去到荒野無人“放生”,自己則追在后面狩獵……
如此種種,不一而足。
皇帝聽后心如何,可想而知。
他可以容忍兒子們爭斗,甚至也能一定程度上包容他們接肅親王的拉攏,將其視為考驗,但這種滅絕人倫和天的做法,已經不配稱之為人了。
肅親王府倒了,鐵帽子王沒了;
田家也倒了……
但謝鈺覺得不夠。
這樣就結束了嗎?
這難道不荒唐嗎?罪魁禍首、始作俑者,竟保全了后名。
若是這樣,公理何在,正義何在?
若世上真有,這樣的結果傳到九泉之下,那些枉死的將士們作何想?無辜牽連的百姓作何想?
謝鈺直接問了出來,皇帝卻反問他,“你想如何?你能如何?”
先帝已死,當年許多事本就已經蓋棺定論,再想重來,何其艱難!
哪怕肅親王和田嵩對當年之事稍微一點口風,他都能順著撕擼開。
但是沒有。
田嵩知道提或不提,田家都完了。
與其敗名裂,倒不如死咬著,好歹還能有個遮布。
而肅親王對先帝,是徹頭徹尾的愚忠和罕見地父子深。
哪怕將他五馬分尸,他都不可能說先帝半點不是。
被問到當年濫用軍餉、掏空國庫大修陵墓時,肅親王竟自己攬下了。
他把所有的事都攬下來了。
是他蠱先帝揮霍,是他排除異己死名將,也是他勾結外、網絡黨羽……
先帝只是被蒙蔽了。
先帝是無辜的。
而田嵩甚至也間接支持了他的供詞。
就連皇帝自己都不確定,田嵩這麼做到底是想為田家保存最后一點臉面,還是就是不想讓自己舒服。
事到了這一步,好像案子結了,又好像沒有結。
作為最有力的人證,田嵩和肅親王都咬死了不松口,難不誰還能將先帝復活,讓他親口承認自己的過失嗎?
而作為皇帝,他沒辦法在沒有鐵證的況下突然譴責先帝是個昏君!
一個鬧不好,會搖國本。
這是一個死局。
只能等。
等一個不知會不會有的翻盤的機會。
最后,誰也不知謝鈺又跟皇帝說了什麼,甥舅倆罕見地發爭吵,謝鈺被一擼到底,并勒令閉門思過,期間不許宮,也不許擅自離開開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