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晏亭住了腳步, 背著,只道:“妾戴罪之, 愧見天, 請陛下饒恕。”
齊凌轉過,見背影向,似清瘦了些。
“阿姊……好些了嗎?”
“妾本就沒有大礙, 當日事急從權欺騙了陛下,還未請罪。”
慢慢回過來,低眉垂首, 愈畢恭畢敬, 愈顯得態度疏離。
齊凌本心存愧念, 舉步維艱,寧愿見大發雷霆、弄使勁,也難以應對這貌似溫的冷漠。
他系天驕,年履至尊,即使錯怪功臣,只要略偏些,關懷些許, 對方亦早已銘心懷,伏首叩拜, 自有玉階鋪好等他下, 豈待他來道歉,焉知錯為何?
今日今時之境,宛如上了高臺還要自己找階梯下,實不知如何應對, 沉默良久, 大步走到殿堂隔, 了聲“來人”。
等候在外頭的門下郎走了進來。
齊凌道:“擬旨。”
那人便將一張絹書攤開在案上,開始研墨。
皇帝也不看,指點門下郎,兀自便擬了一道封賞的旨。
說是待戰平定,便即加封。
朱晏亭在旁冷眼旁觀,見那門下郎一筆一筆依他所言,錄下字跡,被墨味引間翻滾,舉手將袖中細絹遮掩。
齊凌說話之間,余覷見面蒼白,臉瘦了圈,未施脂,明艷之平添一段脆弱之,想起太醫令說這兩日害喜嚴重,未進多粥食,心下微。
想要說兩句關切之言,又咽了回去。
皇帝下過了旨,轉頭看著,追加一句:“朝中風言自有朕來應對,阿姊已做的夠好了,安心養胎就是……待你腹中孩兒落地,男立皇太子,封長公主,食邑萬戶。”
朱晏亭當即俯首下拜:“叩謝陛下隆恩。”
齊凌手擋扶,他由寒風中乘輦來,手尚冰涼,一握來,朱晏亭便了手。
他即刻放手:“……加餐飯、飲湯藥,養好為要,余事勿憂。”
說完,便一時半刻也不想多留似的,袍袖帶風,快步離去。
朱晏亭看著他背影,直至簾帷起落,玄倏而不見。
門下郎也將旨仔細卷好,稟:“送宣室殿加玉璽后,再奉至殿下。”便恭恭敬敬的退下了。
朱晏亭仍舊立在原地,面上還被簾幕起落的一點涼風刮著,面疑。
“他來做甚的?”
……
鸞刀對其中全不知,只知道勢這般復雜,朝中議論如沸,皇太后又借機煽風點火,恨不能趁此機會把皇后廢下座。
這些時日鸞刀憂心墜墜,日夜期盼,好容易等到皇帝來,本以為是破冰之日,未料到二人卻猜謎一樣的,皇帝蜻蜓點水樣說兩句話,傳了筆墨,很快又走了。
鸞刀不由得深焦心:“殿下……這怎麼是好?”
朱晏亭道:“皇上和先帝不愧是兩父子,都喜歡贈人旨。”
鸞刀只道還在負氣,不由得勸道:“殿下和皇上是夫婦,有什麼,讓一讓,就過去了。何必意氣用事,使親者痛、仇者快呢?”
朱晏亭冷不丁頂了一句:“唯有他祖父是皇帝,我的外祖父就不是皇帝了?就因為我是阿姊,長了他兩個月,我什麼都讓著他?”
鸞刀愣了片刻,細思這話,想來是孕中焦躁。
啼笑皆非:“好不容易當上了殿下,才沒幾日,這是又長回小殿下了?”
朱晏亭說罷也怔了,面上也漫過紅來,緩了片刻,回復如常,方慢慢道出真因:“你還沒看出來麼,他一點也不信任我。我堂堂皇后,連個鄭思危也不如。”
當夜齊凌在城外不由分說調南軍,如若當時城本就不安定的北軍就勢兵變,或是羽林郎懼怕就勢倒戈,萬一有幾個不安分的想“擒拿皇后立功”,局勢當真不知如何收場。
“若一直不得他信任,往后做事也頗多掣肘,我再看一看……真不能轉圜,也要為自己謀后路才是,不要艱辛一場,白白為他人做了嫁。”
鸞刀這才明白個中道理,但不在其位,哪里知道局勢之險,不皇后一味想偏了道,反倒不知真景,因道:“殿下這是氣話,上下還有打架的時候,更何況夫婦倆,今日皇上不是來賠罪了嗎?殿下做個好阿姊,恕他一遭呢?”
“賠罪?他站在門口大半日,憋出了什麼話?學他的父皇先下旨,倒是學得很像。”
鸞刀又道:“可若不是皇上太過擔憂殿下,聞個風聲就疾馳趕回,那日也不會錯過了接應的人馬……哪里又有今日之禍呢。”
朱晏亭一直忽略此節,如淋醍醐,心下震,低垂面頰,陷沉思。
……
到晚間,曹舒將裝在盒子里,加了玉璽的旨送來。
又奉了長長一張賞賜的單子,珍玩藥材,綢緞金餅,不可計數。
道:“這幾日戰事吃,皇上就歇在宣室,命殿下好好養病,無須再向長信宮走。”
朱晏亭命鸞刀與幾個金餅賜他。曹舒直道不敢,推拒不過收了,又道:“奴婢僭越說一句,殿下過幾日還是去勸勸的好,奴婢看著,皇上心里有話想說的,就是說不出口,有甚事,熱熱乎乎說了倒好,都冷著,奴婢擔憂日久生變。”
又進兩步,數著手指頭,小聲道:“椒風殿的吳夫人,天天往宣室殿遞東西,今日是糕、明日是湯、又是親手做的帶,依稀又是一個南夫人。皇上雖都沒用,但時間久了,難免有水滴石穿之日,可要提防。”
朱晏亭早聽人稟告吳若阿和南夫人走得近的事,早知道吳若阿有背過做的小作,故也不驚訝。
聽近日殷勤,也沒表異樣,只笑笑:“聰明得很,今日不同往日,如今皇上正是倚仗諸王的時候。”
曹舒去了后,天不多久又下了雪,至中夜堆得階上蓋層絨毯一般,可藏進一枚蛋。
因窗外之冷,椒房殿的椒香似更濃烈似的,在火龍的燒熏下,越發芬芳撲鼻。
殿外的雪花集的撲在窗上,殿雪白氍毹也像一層雪。
朱晏亭服過湯藥之后睡下,難得一覺好眠。
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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