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徽二年是多災之年, 天災兵禍，朝局翻覆, 后宮、前朝、外敵、憂。一樁樁、一件件, 像是眾多散落在袤野的火星都被一夜罡風吹起，此未滅，那又起。

　又像是一團麻絞在一, 牽了這條線頭，又帶起那條。

　怎能同時發生這麼多事？

　怎麼這麼多事都到了這一載的秋天？

　短短數月的變故，多到史提筆的時候都會沉。

　太史令胡須直要掐斷, 筆墨潤了又干, 干了又潤。

　將接連而來的災厄和驚天變故, 歸于夏日那一夜出現的，熒守心的天象——

　那是七月二日，繁星鋪天為長河，浩瀚如煙海。

　那晚府派人來為皇后搭的紗棚，昭臺宮夏日多蟲豸，因此用竹為骨、蟬翼紗為遮罩，搭出通天徹地一般的浮殿, 行止坐臥都在，氣又觀。

　這是齊凌初至昭臺宮的第三天。

　曹舒也在。曹舒本不該來, 這非他前隨侍分之事。但他還是忙前忙后足一日, 天黑才要走。鸞刀去送，他走前說：桂宮沒有新寵，都是謬傳。目下只有母帶著小太子。太子殿下常常夜間驚悸，陛下實在沒辦法, 才接到膝下親自看顧著, 過些日子健壯了, 仍舊回東宮去。

　有些傳言上面沒有去管，只因此事不合規矩，掩人耳目也好。希皇后殿下萬萬莫聽信了雜言，再生憂心猜忌，了胎氣。

　字字句句，皆是無人知曉的辛。

　鸞刀聽得心里掀起巨瀾，驚魂未定，問他：“阿公從不多費這些口舌，為何……”

　曹舒意味深長道：“我的口舌，也不是我的口舌。”

　這番話不過多久就一字不的傳回給了朱晏亭，在燈下飲一盞甜湯，默默聽了。一時揪心齊昱，一時又在某放下了心，湯勺在碗里攪，滿腹思緒也像攪的湯。

　“既有這層緣故，為何他來時不親口辯解？”

　鸞刀也是想了一會兒，才明白這個“他”指的是誰。

　沒有人回答，自然，朱晏亭也并沒有想到回答。

　只手撐頷，手著腹。那里平平坦坦，還未見任何隆起。

　輕輕嘆道：“是孤癡纏了。”

　調兵開始背叛他時，想的是拼這一剮，疑他為何不即刻下令廢后誅殺。

　住昭臺宮圖謀反擊時，想的是困猶斗，疑他為何始終沒有鐵腕鎮，甚至還有意無意在助。

　聽到有個新寵時，倒是意料之中，只憤怒太子名不正言不順寄人名下，又疑他為何不將這新寵昭告世人。

　聽到事的真相竟是如此，說沒有震撼和歡喜假的。卻又疑前日他來，為何不親口說出，要繞這百轉千回。

　明明他的心意已經昭彰若斯。

　就像一顆稀世的明珠，忽然有一日真的兜兜轉轉落到的手里，人捧著，乍然歡喜得不知該藏到何是好，一回頭卻發現原來自己已是多日水米未進，得得命垂危之人。

　明珠再好，也救不了命。

　他也知曉這個道理，所以沒有直說。卻又擔憂孕中失惶，派人來悄悄遞話。

　心忽上忽下，忽近忽遠。

　“孤好貪心啊。”

　角浮起笑，出手來，低下頭看著空空的指。

　兩手空空。

　什麼都要，所以什麼都沒有。

　“得選一個。”

　“殿下要選什麼？”

　“選個日子。看今晚朗月，明日一定晴空萬里，是個好日子。”

　這夜朱晏亭嫌屋中悶熱，恰好紗房搭好，便敞了些窗，看了一夜的星河高懸，至東方發白才睡下。

　……

　一夜未眠，第二日果然是晴空萬里。

　朱晏亭此時再過回頭，看這場令險些折掉李弈、與皇帝分道揚鑣的變故，本不是什麼環環相扣、妙計算的連環計。

　它甚至稚和荒謬。

　只是一個任公主點了一把火，眾人為了各自的目的順水推舟，火焰就越燒越高，任那把火去肆無忌憚打異己。最終燒了今天這個模樣。

　當朝謀反這個罪名太好用了，甚至不需要鐵證。

　朱晏亭自己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后母族張氏就是坐謀反罪名被滅的族。

　當年，端懿皇后薨后，深厚恩的臨淄王倒戈一擊，捅破張氏謀造反。

　從他告到張氏被滅族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。

　這麼短的時間，絕不夠廷尉寺查審，也就是說，張氏在沒有鐵證的前提下還是被殺的干干凈凈。

　先帝劍指端懿皇太后影響力，對張氏早有殺心，那時臨淄王恰到好的倒戈指證就是瞌睡遞了枕頭，顯得那麼懂事。

　臨淄王一直都很懂事。

　雖然這次構陷李弈，臨淄王沒有留下任何明面上的蛛馬跡，但還是猜到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。

　現在正在發生的，不過都是已經發生過的，以后也會再發生。

　朱晏亭在吳若阿又一次前來下跪認罪時下令閉昭臺宮大門，請吃罷閉門羹，遣人帶了話“與你面見無用，請臨淄王后親自來。”

　臨淄王此次坐連酎金案，世子落獄，臨淄王后按律戴罪王館不能走。但朱晏亭點名要見，為兒子安危，也來不及再與封地的臨淄王商量，打點賀禮賀皇后有孕，并祈宮面圣。

　忐忑不安，唯恐皇帝不準。奇異的是宮中沒怎麼查訪也沒有拖延，就準進宮一晤。皇帝心里門清，推說有恙沒有見，只讓拜會皇后。

　臨淄王后頗費一番周折才到昭臺宮臺階前，與從前來往椒房殿如自家庭院的境況相比不可同日而語。

　見到這座藏在上林苑深階映青碧的冷宮，生出唏噓之嘆。

　朱晏亭嚴妝待，一襲華服束出纖腰，沒有一蓬的青佩戴黃金華盛，宛如廟中雕塑，模樣與昭臺冷宮格格不。

　臨淄王后自己也是宮婦，知悉無論落到何等境地形貌容止也要一不茍，卻還是在朱晏亭這等近乎自傷的自持下到慚愧。

　“罪婦拜見殿下。”

　朱晏亭不與寒暄，命起，便問：“舞長公主是何時找上王后的？”

　只一句話，臨淄王后便無所遁形。知道現在并非思考遮掩的時候，也并沒有思考。

　“三月二十五日登的門。”

　是李弈押解吳王回京，拒絕舞長公主召見的第二天。

　那時候皇帝還在景陵邑。

　李弈苦苦守吳王回京的，卻不知廷尉寺已經了風。已經調查出是現在的廷尉正黃文啟向齊湄通報的消息。

　就在整個長安都在看齊湄笑話的那三天，這個滴滴的小公主正醞釀一個置李弈于死地的毒計。

　齊湄找上臨淄王不奇怪，于構陷謀反一事，臨淄王有過扳倒張氏的經驗，也算是門路了。

　臨淄王后道：“長公主來王館說，知道李弈謀反的證據。想向陛下檢舉，但因為殿下的緣故投鼠忌。知道我們和殿下親，便來探口風。”

　朱晏亭說：“舅母說著和我親，卻沒有和我說，看來并非真的親了。”

　臨淄王后語氣一：“殿下當初孤來瑯玡投奔的時候，李將軍也隨侍在側，殿下想方設法也要保住李弈的命。俗話說，疏不間親。卑不謀尊。妾豈敢出言挑撥……長公主的話，妾與我兒聽聽便罷，只當是私怨，半點也沒想是真的。”

　這話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。

　同時二人都心知肚明，就算不把那些底下的渾水翻搗出來，單單當時知道了不說，已是明晃晃是背叛。

　臨淄王后說得慢，脖頸梗著，額頭上已起了的汗。

　朱晏亭還有一點疑怎麼也想不明白。

　“舅舅在臨淄，這麼大的主意是舅母拿的？”

　從吳王回長安到齊凌下令斬，不過短短三四日，本不夠車馬來回。

　臨淄王后道：“是孟老先生……”

　朱晏亭幾乎冷笑出聲，差點掌：“舅舅舅母便是打算用他做我兒的老師？想他把我兒教作不忠不孝之徒嗎？”

　這是明面上撕破臉面了，也是在王后來了之后說得最重的一句話。

　臨淄王后汗水連串的自額頭下，卻連掏出手絹一這個小小的作都不敢做出。

　朱晏亭很想問為什麼。

　為何這麼快就背叛？為何不再等一等，至等太子長大些？為何手里才握著這麼點可憐的籌碼便著急訌？

　知道那小小人兒出生得占盡天時，襁褓之中封為儲君，連話還沒有學說，便已經了最香的籌碼。

　對來說李弈是自己人，臨淄王可不這麼認為。李弈一直是他的敵人。

　按照常理現在儲君這麼小，不該是打這些主意的時候。

　但也許是齊湄拋出的實在太大了，太方便了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