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長秋雙手托盤,跪了下去。
齊凌口起伏幾度,面鐵青,闔目靜默良久。
“把這東西……送去宣明殿。”
衛尉使人接了,卻沒有立刻走。
劉之被斬后,趙睿暫領羽林軍,此時也等在他邊,后跟著數十個刀戟士,刀磨雪亮,等著一聲令下。
趙睿深深低著頭,態度恭順,殺氣不能掩:“陛下何如先移駕宣明殿,見過群臣,再做置?”
齊凌手按著眉尾在風里跳疼的傷口,吐出口里咬得泛腥的氣,拿手帕隨意了角。
諸將驚訝于他隨竟不知哪兒攜出一方香巾帕,但窺見污也沒有臟了那帕去,了也像沒。
便見他低著頭疊了兩下帕子,淡淡道:“你們去,朕就不去了。”
這一句話,誰也沒有料到。
但他出口意已決,愣是沒有再往前走,只留在觀臺,命人傳節符謁宣明殿,將擬好的齊元襄罪狀,并其人頭傳諸百,并轉告他的口諭——
殿上皆是賊寇蒙蔽者,皆赦免無罪。此事過后勿論,再提者斬。令諸卿安心回家,整修庭門,明日未央前殿再朝。
言下之意,究竟是哪些人,他看都不去看了。
甚至“再提者斬”,也不必擔心會不會有人留著名單秋后算賬。
今日這出荒誕的“登基大典”上,誰去了誰沒去,他不知曉,也永遠也不想知曉。
趙睿和衛尉接令而去,趙睿多問了一句:“丞相呢?”
齊凌對衛尉道:“你親自走一趟,送他回家。”
“送他回家”四個字聽來很溫和。不知者,以為皇帝已寬恕宣明殿百,如此寬宏大量,應當也會心慈手,將這位親舅舅從輕發落。
但衛尉面凝重。
來到宣明殿宣過圣旨,衛士打開刀門,殿上公卿一個個走出來,各人面上神不一。三公先行,太傅太尉在前,史大夫也出來了,丞相卻還不見。直到最后,殿里已空,衛尉走進去,發現鄭沅一個人坐在椅子上,雙足發抖,對著齊元襄的頭顱,袍底下一灘昏黃的水。
鄭沅聽見足音,抬起頭來,人已死了半截。面昏黃,眼目渾濁,鬢須斑斑。
“奉命來,送你回家。”
……
齊元襄余黨在端門的叛并沒有持續多久,因為皇后忽而倒戈,李弈公然反叛,竟堂而皇之撤走了北辰門守軍,致城門迅速失守,太子傅公孫行得以率北軍城,并占領武庫,控制了十二門。半日之間,長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局勢趨穩。
宣明軍步卒多由刑徒構,北軍且打且招安,風歸附者眾。先是八面開花,再是四依依墟里煙,到殘如時,已只有幾道黑煙,斜斜升到城頭。
夜幕降臨后,端門叛的主將、臨淄國丞相孟嘉言等得已盡數誅殺,懸首示眾。
在王館的臨淄王后吳氏以及齊元襄新娶的妻子孫氏賜自盡。
吳夫人賜死,褫奪封號,貶為白,以庶人禮下葬。
齊凌這日下的最后一道令是決吳若阿的。
謁者說吳若阿死前求見,他未允。
侍去后,只約莫一盞茶的時間,返回復命,道:“吳氏已自盡。”
飛蟲撞上燭焰,噼啪輕炸了一聲,燈火閃也未閃。
幾路將領都已復命,未央宮叛賊剿平,軍權收回,羽林軍、北軍等封賞的策書也已擬好他過目。月上中天,白匝地,已是三更時分。
侍顧及齊凌的傷勢,提議就近在宣室殿側殿休息,回稟已收拾出來,垂帳熏榻,可供燕居。
但他想也未想,寧愿再晚小半個時辰,也要回到椒房殿。
恰逢滿月,滿地霜華,風拾月魄,影向娟娟,椒房殿玉闌丹階如冰砌就,籠在月霧寒煙中。
掖令景軒親自坐鎮,見他來后迎上來,道:“太子殿下已安置在側殿,有張夫人看顧。”
“皇后呢?”
“殿下歇下了,是否……”
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在此之前,朱晏亭已經足足三日未眠,日夜將齊昱摟在懷中,不讓人有毫奪取之機。這日挽弓殺人,奪下宮掖,殫竭慮,終于外托諸事,本回宮等候消息,還未能等到只言片語,已沉沉睡去。
混沌之間,到頭安于枕,委于衾,遍涼被里適之,這舒適卻令夢里難安,如蟻附脊梁,漸起冷汗,眉心深深蹙,心間猛跳空一拍,蜷指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,驚喚:“昱兒!”
懷里空空,齊昱不在,畏懼發,失神之剎,已一只溫熱的手掌上了后背。
霜落窗,昏燈暗帳。
才看清枕邊有人,影如山,那手掌著肩后涼青,將慢慢地摟懷里。
“我去看過,昱兒睡著了。”
闊別良久,但他上理覺,上氣息,無一不悉,并安之效,令驚惶疾跳的心漸漸平緩,繃的也被他一下一下著,逐漸松弛下來。
“現在,你該睡了。”
夢里抓空的手,此時剛好抓住他溫熱前襟,嗓音響在耳畔,心跳隔著一重,就在手心底下,健壯地跳著。
呼吸由疾而緩,半夢半醒,忽覺月在窗口向里窺視,又似看到高山深谷,月在山崖上,明晃晃照著。
正神思冥冥,莫知所依之際,山影卻向覆來,極是溫暖。
攥著他的襟,蜷,似倦鳥歸山林,安然躲進山岳里。此夜之夢,不再被山頭明月叨擾。
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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