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硯宮前還有些不安,可見著蕭烈與蕭妤后,心神一松,登時便了些忐忑。
蕭硯想起進宮時,歲兒與他說的話,忖了忖便輕聲道:“蕭硯見過太子殿下,見過令昭公主。”
今歲濟南府鬧時疫,蕭硯本該活不下去的,是皇叔差人來浮玉山,治好了他。
皇叔一直知曉倪護衛將他藏在了浮玉山,卻從來沒想過要殺他,甚至在他快死之時,救了他的命。
他在浮玉山養了大半年才徹底恢復。
倪護衛與顧叔一番商榷,終是決定送他來上京見皇叔,陪他一起來的還有歲兒。
倪護衛一進城門便去領罪了,是顧叔與歲兒將他送到東華門的。
那會歲兒同他道:“皇上既然早就知曉了你與倪叔的蹤跡,卻從不來捉拿你們,反而還救下你的命,想來會放你平安出宮。我與父親會等你出來,一同回浮玉山。”
蕭硯明白,只要他能平安離開皇宮,他便可以堂堂正正地活,不需要再東躲西藏,姓埋名了。
顧叔也鄭重同他道:“當今圣上仁慈英明,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說,同他實話實說便是。”
蕭硯的確是實話實說了,說他不愿意做蕭硯,只想一輩子都做倪硯,一輩子都留在濟南府。
大胤的百姓們都說他那生父是個吃小孩兒鮮的惡鬼。
蕭硯還不知自己的份前,也能同旁的小孩兒一樣,一聽到啟元太子的名諱便覺肝膽生寒。
他害怕這個人,毫不希自己是他的骨。
蕭硯不過才七歲大,頭一回面圣,一番話自是說的磕磕絆絆,可他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,嘉佑帝如何看不出來?
他說的都是實話。
這孩子雖是啟元太子的孩子,但子敦厚老實,倒是更像倪護衛。
“你是蕭家的子孫,是朕的親侄兒,朕怎會允你摒棄蕭家的姓氏?從今日起,你便是硯世子。”
蕭硯聞言便跪下磕了一個響頭,道:“還皇叔允許侄兒留在濟南府,待得及冠再回京做世子蕭硯。”
嘉佑帝允了,“朕會派倪護衛去濟南府,繼續保護你。”
蕭硯料到他這皇叔是個賢明之君,卻料不到他當真會放他回濟南府給他自由。
不由喜極而泣道:“侄兒多謝皇叔。”
嘉佑帝留了蕭硯在宮里就宴,瞧著天尚早,離家宴開始還有半日,便差汪德海送他去坤寧宮見弟弟妹妹。
嘉佑帝里的“弟弟妹妹”便是太子蕭烈與令昭公主蕭妤。
都說太子蕭烈子肖父,是個溫文爾雅的儲君。至于令昭公主,那更是集萬千寵于一,甫一出生便被嘉佑帝賜下“令昭”的封號。
令昭,令昭,令爾昭昭。
嘉佑帝對小公主的喜從這封號便能瞧見端倪了。
聽說每年的除夕宴,嘉佑帝都要在東華門放一束日月圖案的焰火,百姓們都說那金烏代表的是太子蕭烈,明月代表的令昭公主。
原以為這對世間最尊貴的兄妹會是飛揚跋扈的子,不想竟是如此溫和友善。
一場家宴吃得其樂融融。
宴畢,如往年一樣,嘉佑帝抱著蕭妤,戚皇后牽著蕭烈,一面兒敘話一面兒往東華門去。
蕭硯著前面帝后的背影,目艷羨。
也就這麼一走神的功夫,前頭的嘉佑帝忽地腳步一頓,放下他懷里的小姑娘。
小姑娘提著裾朝蕭硯走來。
披著件大紅的狐裘,兜帽上一圈雪白的狐腋將那張玉雪般的小臉襯得跟明月似的。
蕭硯有些不明所以,子下意識繃。
下一瞬,他手上一暖,一只白皙的小手牽住了他的手,道:“昭昭給阿兄帶路。”
蕭硯一怔,抬眸看了眼前頭的帝后,見二人眉眼含笑,沒有半點怪罪之意,這才子一松,跟著蕭妤往前去。
今夜的焰火同往年沒甚不同,依舊有花團錦簇,依舊有瑞呈祥,依舊有日月昭昭。
無數百姓聚攏在東華門外,仰頭看著那綻放在雪夜里的燦爛焰火。
顧長晉被顧鈞扛著肩上,也跟著抬頭遙夜空。
待看到那狀若金烏、明月的焰火時,他面一頓,不自地喃了聲:“日月……昭昭。”
日月昭昭。
他也不知為何,喃出這麼句話后,心臟狠狠一。
察覺到自家兒子在走神,顧鈞長眉一挑,道:“歲兒?”
顧長晉回過神。
夜空中的焰火不知何時已然散盡,他從顧鈞肩上跳下,道:“父親,倪硯這會還未出來……”
“我們明日再來東華門等他,放心,硯哥兒這會不出來是好事。”顧鈞笑道:“你倪叔明日大抵也能出來。”
顧鈞說得不錯,翌日一早,倪煥便離開了大理寺獄,去客棧尋顧鈞二人。
“都察院的孟大人我在客棧等小主子歸來。”
顧鈞給他斟了一杯茶,道:“等接上硯哥兒了,你快去給嫂子請罪。”
倪煥抹了一把臉,沉默半晌,道:“我那日只給留了一封信便消失了,也不知肯不肯原諒我。”
“怎會不肯原諒?嫂子深明大義,定會理解你的苦衷。”顧鈞寬道:“皇上仁慈,沒有怪罪于你,日后你不必再姓埋名,自也能與嫂子孩子團聚。”
倪煥長嘆一聲:“我也不曾想這次我竟真的能罪,皇上……命我做小主子的護衛,陪他去濟南府。當初或許我不帶小主子走,小主子也不會有事。去歲的時疫,若不是皇上的人來得及時,小主子怕是活不下來。若小主子出事,那都是我的罪過。”
顧長晉在一旁靜靜聽著顧鈞與倪煥的對話,聽到此,忍不住道:“父親與倪叔可會覺得皇上的人出現得……十分及時?”
倪煥與顧鈞一愣。
顧鈞了顧長晉一眼。
知子莫若父,他明白他這打小就多智近妖的兒子在想甚,忖了忖,便搖頭道:“此事只能是巧合。皇上怎可能會預測到硯哥兒會得時疫,特地挑在那個時刻出現?”
顧長晉盯著手里的茶杯不語。
的確該如父親說的,皇上不可能會提前知曉硯哥兒得時疫,是以也不可能會出現得那般湊巧,在硯哥兒命懸一線之時生生從閻羅王手里搶回他的命。
因著這份及時雨一般的恩,硯哥兒對他這位皇叔可謂是激涕零。
不過……
如此也好,硯哥兒沒有野心,子亦是純善,經此一事,他與皇上反而能打破芥。
正思忖著,客棧的門忽地被人敲響。
“顧壯士,外頭有,有貴人尋你們!”是客棧掌柜的聲音。
顧鈞與倪煥對視一眼,起道:“歲兒,你在這里等著,我與你倪叔出去看看。”
顧長晉乖乖應下,待得顧鈞與倪煥下了樓,便悄悄推開窗牖,往下去。
但見客棧門口停著輛十分華貴的馬車。
倪硯正立在馬車外,過車牖同里頭的人說著話。
看得出來,倪硯的神帶了點兒不舍,想來是不舍得坐在馬車里頭的人。
馬車里會是何人?
微風拂過,掀起被拉開一半的車簾子,顧長晉目頓在簾子后頭的半張小臉上。
那是個同阿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。
顧長晉只瞧見半張側臉,卻莫名覺得悉,心臟甚至因著這份悉重重跳了下。
許是覺察到他的目,小姑娘抬眸了過來。只他背著,又藏在影里,是以匆匆一瞥后便垂下了眼。
馬車在客棧外只停留了片刻便駛回宮里了。
蕭妤坐在宮的上,對一邊的蕭烈道:“皇兄,我們以后還能再見到阿兄嗎?”
雖與蕭硯只相了一日,但兄妹二人都很喜歡這個溫的兄長。
蕭烈握住蕭妤的小手,十分老道:“能,等昭昭長大了,皇兄便帶你去浮玉山找阿兄。”
蕭妤立即笑彎了眉眼,道:“好!阿兄說浮玉山又又好玩,昭昭等著皇兄帶我去。”
回到坤寧宮,蕭妤抱著戚甄的手,興致地說著今兒出宮送蕭硯的事。
“母后,皇兄答應了以后會帶昭昭去浮玉山找阿兄玩。到得那時,您可不能攔著不讓昭昭去。”
這宮里還有不知曉令昭小公主最出去外頭玩?
戚甄最是知曉這閨有多皮。
昨日的除夕家宴,見纏著蕭硯說了一晚上的浮玉山,戚甄便知定會嚷著要去浮玉山開開眼界。
是以這會聽說起,半點也不意外。
掐了掐閨玉雪般的小臉蛋,笑道:“你倒是厲害,昨日纏著要你父皇下江南時帶上你,今兒又哄得你兄長許諾帶你去浮玉山。”
好好一金枝玉葉,天就想著跑出去外頭玩。
偏生不管提出甚要求,爹和灼灼都會應承。
當然,自個兒也沒氣到哪兒去,這不,前日才應承了今歲的燈節要帶出去賞燈。
蕭妤笑瞇瞇道:“誰昭昭喜歡阿兄,阿兄不能留在上京,那便只能昭昭去看他了。母后,阿兄因何不愿留在上京?”
小姑娘滿眼的好奇與不解。
他們才是蕭硯的親人,為何蕭硯不肯留在他們邊?
戚甄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背后的因果,只好道:“蕭硯回去浮玉山會過得更開心也更自在。等你長大就知曉了,繁花人眼,自在安穩的日子未必就比烈火烹油的日子差。”
夜里嘉佑帝從乾清宮過來,戚甄同他提了一兒下晌的事。
“灼灼同昭昭都喜歡蕭硯,兄妹倆親自送他去的客棧。”頓了頓,接著道:“蕭硯是打定主意要回浮玉山了?”
蕭衍“嗯”了聲:“他說他只想做倪硯,及冠后才會回來上京做蕭硯,我會派倪煥陪他留在濟南府。”
蕭硯是啟元太子之子,啟元太子死于蕭衍的謀算里。
按理說,蕭衍該對蕭硯警惕才是。便是不殺他,也應當將他留在上京,可蕭衍沒有留下他,反而如他所愿地將他送離了上京。
戚甄忍不住道:“讓他離開上京,你放心?”
“怎會不放心?”嘉佑帝抱起,往榻上去,“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。”
男人說著,手已經了戚甄的襟里。
戚甄咬了咬,不再多說。
既然他放心,那也不必多想。
如今的大胤一年比一年富足,百姓們安居樂業,對蕭衍極為戴。朝堂里的文武百,不管心里頭揣著何種心思,都不得不承認,他是個好皇帝。
殿里的床幔搖晃了大半個時辰才停下,完事后,戚甄筋疲力盡地躺在蕭衍懷里,由著他清理子,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。
蕭衍等睡了,方掀開幔帳,披著件大氅出殿。
外頭風雪漫天,貴忠正在廊下等著。
見嘉佑帝出來,他快步上前,躬道:“倪煥接上妻兒,同硯世子一行人啟程回浮玉山了。”
嘉佑帝輕輕頷首,道:“先前朕你留了一劑三更天,今兒你便將那劑三更天送到大慈恩寺去,告訴蕭馥,蕭硯不肯做蕭啟元的兒子,只肯做倪硯,如今更是回了浮玉山,半刻都不愿在上京逗留。”
貴忠應是,“皇爺,那位‘失蹤已久’的沈家爺,又該如何置?”
蕭衍眉眼依舊溫和,著前頭那覆了一層白的殿宇,緩聲道:“沈治既然對云華郡主一往深,便他陪郡主一同服下那三更天,朕允他以夫妻之名同云華郡主合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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