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修義從來沒這麼無力過。
從出生起他就著無盡的權勢和地位,任何時候只要他想,沒有得不到的東西,再艱難的事只要能肯腦子和手腕也能手到擒來,所以他從不相信命運和運氣。
甚至居高臨下的認為,只有失敗者才會跪在泥潭里,卑躬屈膝地向上蒼祈求那一本不存在的運氣,窮途末路的人才會得到憐憫。
但現在不同了。
顧修義第一次真切地到,在自然的威下,他能做的有多麼。
黑空中,高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死氣沉沉地下來,沉甸甸砸在顧修義口,讓他無法息的同時又留出一條微弱的隙續命,反復折磨人,又不讓人死去。
“沒、沒事的啊……”宋嶺小心翼翼開口,看著顧修義沉至極的臉,向他遞來一杯水:“這座山不高,他們走的那一段路也不長,一定很快就能找到,一定會沒事的!”
顧修義角抿得的,聞言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,但擋開了宋嶺遞水的手。
“報告報告!”不遠指揮中心的對講機傳來滋滋啦啦的聲音,顧修義轉干的眼珠看過去。
“……共發現四坍塌點,全部搜尋至需要三到四小時……”
“……其中一較為嚴重,有巨石跌落撞破圍欄,不排除被卷江里的可能,請求指示……”
草了!宋嶺心里一沉,當即把礦泉水瓶出個坑。
而他前的顧修義只一不地站在原地,臉上沒有任何表,也做不出任何反應,像突然被走了靈魂,只留下一副看似堅不可摧的空殼。
宋嶺心急如焚,想拍拍他的肩,不敢手,想說什麼,又不敢開口。
他很想安顧修義,沒事的,只是說有可能被沖進江里,只是最壞的況而已,但紀阮那小孩子那麼乖運氣一定不會差的,一定不會變那種倒霉蛋。
但他說不出口,他心里也清楚,這種安比笑話還要綿無力。
“嗡嗡——”
好像有什麼在響。
哪里來的震?
宋嶺四環視一圈,最后視線竟然落到了顧修義的手機上。
好像可以收到信號了,有個來電顯示是小櫻桃圖標的人給顧修義打電話。
那瞬間,宋嶺看到顧修義雙眼睜大,像突然被灌注了生命的氣息。
而后他全的戾氣在這一刻化為巨大的欣喜,比窮人中獎五千萬,癌癥知道是誤診還要巨大千百倍的欣喜。
他覺得顧修義眼眶都紅了,按接聽的時候手抖得不像話。
·
“你別怕小阮,我輕一點啊……”
程子章用手機照亮,小心卷起紀阮被水浸的,看到傷口的瞬間眼淚就下來了。
紀阮其實聽不太清程子章在說什麼,但他知道程子章哭了,他只能用力地扯了扯角:“沒事的,不疼……”
但他聲音弱到自己都有些聽不見,連牽扯角也需要很努力地攢一攢力氣才能做到。
“怎麼可能不疼嘛!”程子章滿手是,想找東西幫紀阮止,但四周都是禿禿的石頭本不得法,急得眼淚直掉。
紀阮小被拉了很長一條口子,至有十公分,不說深可見骨至也是皮開綻,猙獰的傷口里涌出一一暗紅的,順著腳踝流下來,像條蜿蜒的小溪。
程子章拿手背抹了把臉,試圖再找找看有什麼能用的東西,面前忽然遞來一件服,紀阮慘白著臉還笑的。
“你還笑?”程子章沒好氣道。
紀阮也不想笑啊,可程子章臉的時候臉頰沾到了,又哭得很厲害,看起來有點稽。
但這段話太長了,紀阮說不完,他攢了好久的力氣才把襯衫下來,現在睜眼都覺得費勁。
“下臉,然后幫我包扎一下吧學姐……”
激增的腎上腺素開始消退,疼痛漸漸涌了上來,紀阮說不出話了,狹小的石壁間彌漫著濃濃的腥味,讓紀阮無比反胃。
他結費力地上下滾,對程子章扯出虛弱的笑。
程子章流著眼淚拿過服,卻沒聽紀阮的話先臉,用最快的速度按在紀阮傷口上,而后結結實實地包扎起來,以求能把止住。
紀阮眼前開始一陣陣冒黑霧了,困倦猛烈襲來,但他知道這只是因為他流了太多。
不能睡,千萬不能睡,睡著就完了……
他拼命睜大眼睛,用盡全部意志力使自己保持清醒,可疲倦和虛弱就像是深淵里爬出來的魔鬼,他的他的皮也要將他進去。
最后一刻,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,紀阮再一次按亮手機屏。
然后他看見信號格的灰小叉消失了,變了微弱的一點點黑。
“啊,紀阮!”程子章驚恐地看著紀阮的作。
那瞬間,紀阮幾乎是本能地爬起來,將手機到上方的小邊上。
他像回返照一般擁有了力氣,在信號又冒出點頭變兩格時,毫不猶豫撥通顧修義的電話。
他其實還有殘存的理智,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撥打救援,110,119都都好,然后將自己的位置、傷勢還有被困人數準確報告出來,再等待救援。
但他太累了,說不了那麼多話,外面一片荒蕪,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了哪里,可如果是顧修義,哪怕他說得語無倫次,那個人也一定能找到他。
好吧……其實還因為他想再聽聽顧修義的聲音。
而且顧修義答應過他,絕對不會再不接他電話。
他答應過的。
紀阮把音量開到最大,在左邊耳朵,心臟尖銳地跳著。
電弧在“嘟”了一聲后,迅速被接通。
“紀阮?!”
紀阮左耳聽力很不好,顧修義的聲音隔著聽筒傳過來,像隔著一整片森林,細碎的人聲間夾雜著空靈的回響。
但紀阮還是聽到了。
他眼淚不控制地往下掉,明明在程子章面前還能笑得出來,可對于顧修義,只聽到聲音都潰不軍。
他握著手機,好像生怕自己聽到的是幻覺一樣,抖著嗓子:“顧、顧修義……”
·
顧修義心都碎了。
紀阮咬字很奇怪,夾在哽咽的哭聲里,像剛開始學說話的小朋友。
顧修義知道他應該是聽不清了,可能中途弄掉了外機,也可能是了傷,顧修義不知道,也不敢去想。
“我在,我在寶貝。”他攏著話筒加大聲量,轉疾步奔向救援中心。
拿著對講機大聲說話的救援隊長被人一把拍在肩上時人是懵的,住他的人臉沉得嚇人,可沉中又帶著詭異的欣喜和張,在高大格帶來的強烈迫下,讓人骨悚然。
顧修義分不出毫心思注意別人的臉,直接按開免提:“紀阮?寶貝,別怕,現在認真聽我說話——”
隊長一聽知道有戲,起碼有人還活著,還能打得通電話,算得上天大的好消息,他趕抬手,讓周遭都安靜下來。
但對面的學生說話很奇怪,口齒有些含糊不清,乍一聽甚至不太像個大學生。
男人簡短地安了幾句,然后一字一頓咬字極其清晰地提問,好像對面是個沒長大的小朋友。
“……和程子章在一起嗎?有沒有傷?……”
“……不知道在哪里沒關系,仔細想一想,塌方之前周圍的環境,有沒有顯眼的標志或者特別的東西,任何都可以……”
“……沒關系的寶貝,大家都在很努力營救,很快就能找到你,但如果你能提供一些信息,我們就能更快見面,你說是不是?……”
全人員都屏息等待對面的回答,一分一秒在這一刻被抻得無比漫長。
隊長看到邊那個高大的男人,拿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,從指骨就能看出全都繃著。
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冷靜得驚人,甚至算得上溫,如果不親眼所見,本想象不到他其實是這副膽戰心驚的模樣。
“有、有牌子……”
對面的學生總算出聲,隊長立刻將注意力從男人上移開,仔細聽手機里的話,那孩子聲音一直在發抖,但在很努力地說清楚每一個字。
“當時前面……有個森林防火安全的指示牌,從下山到塌方,只看到過一次……”
隊長狠狠握拳,立刻打開衛星地圖,整座上的全部標識牌都有記錄,下山那條路上的第一個防火安全指示牌,等于直接明確了位置。
他按開對講機用不容置疑的語氣:“全都有,直接前往塌方D點進行營救,確定有人員被困……”
正說著,電話那頭響起悉悉索索的哭聲,那個聽上去很懂事的學生終于還是忍不住大哭起來:
“學姐在……但是我、我流了顧修義……好多……”
隊長看到那個稍微松懈了半分的男人,臉一下變得十分可怖,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,仿佛天崩地裂般的痛苦。
他按下對講:“注意注意,被困兩名,其中一名傷失,加快速度!”
·
紀阮著墻無力地下來,在程子章的哭泣聲中合上眼。
最后紀阮其實已經聽不見顧修義的聲音了,或許是信號又不靈了,也可能是他自己撐不住了。
他也不確定顧修義聽到了多,只覺得上的都要流盡了,再也使不出一一毫的力氣。
從雙眼虛起的里,他看到程子章接過電話試圖繼續保持聯系,捧著電話飛快地著,卻好像很焦急,然后頹然放下手弓起脊背。
看來確實是信號的問題啊……
紀阮思緒開始慢慢飄遠,他心臟的跳開始變得不規律,一會兒慢得像要停止了,一會兒又瘋狂到腔疼,牽帶著絞痛。
紀阮其實沒有很好地生活過,對世界上絕大部分好的事都到陌生,卻對死亡格外悉。
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現在有些心率失常,是失過多后即將休克的表現。
但現在能夠想到最好的事,就是顧修義再抱抱他。
那個巨大的深淵又涌了上來,紀阮在其邊緣掙扎許久,最終還是跌落進去。
里面的水比想象中還要冷。
他飄飄半晌,忽然有一刻浮出了水面,聽到朦朧的吵雜聲,和生的哭聲,是程子章嗎?
但沒等他想明白,水漲起,他又沉了進去。
這一次沉了很久,有很重的東西在口讓他不過氣,他力呼吸卻沒有毫用。
直到即將窒息的前一秒,他才驀地吸到了新鮮空氣,再一次浮出水面。
只是這一次是被人撈起來的。
有人抱住了他,懷里特別特別溫暖。
紀阮睜不開眼,但他知道是顧修義,他聞到他的味道了。
啊……得救了。紀阮想。
在活著的時候得救了。
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