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思甜打從出生開始就是個膽小鬼。
這輩子做過最大膽勇敢的事,或許就是主追求陸明舶。
對陸明舶這個人的記憶,開始得相當早。
幾乎可以說是除家人之外,第一個被存在記憶中的人。
九六年春天,今塘衛生院迎來了兩個新鮮的小生命。
陸明舶早許思甜一周出生,兩個都是早產兒,需要在保溫箱里住上十天半個月。
兩臺保溫箱是挨在一塊的,兩人人生第一次做“同桌”,比其他所有同齡人還要早。
今塘不大,常年在島上生活的人家,幾乎是戶戶相識。
陸明舶家離許思甜家不算遠,雖稱不上鄰居,但兩家長輩也并非沒有。
只是比較淺。
陸明舶的父親做了十多年海上生意,人生中將近一半的時間,都在外海的浪上漂泊,一匪氣。
早年站到了風口上,家翻了又翻,事業也越做越大,不過能留在家中的時間也是之又。
給不了時間和陪伴,就只能給錢,反正錢多,有多就往家里匯多。
家里條件愈發的好,母親也愈發珠寶氣,一個人在家閑來無事,便日日混跡在牌桌之上,忙得不亦樂乎。
而許思甜一家子書香門第,長輩親戚往上數幾代,全是教師出。
父親許良庸是今塘附中的教導主任,母親也在今塘附中擔任語文老師的職位。
恬靜的家庭氛圍和陸明舶家的風火匪氣截然相反。
因而平常雖相識,但不常來往。
也就是這回兩家媳婦的生產時間正好撞上,兩個孩子又挨在一塊養,一來二去,多聊了那麼幾句。
沒有像話故事中那樣歡歡喜喜定下娃娃親,出院之后也沒再有更近一步的集。
本不像是同一個世界的人。
偶爾,許家的飯桌上會出現幾句和陸家相關的話題。
許良庸只說:“別的沒什麼,就是苦了陸家那小鬼頭,才多大年紀,媽媽就跟人跑了。”
他輕嘆一口氣后又說:“他爸又不常回家。”
許思甜母親姜新蓮也搖搖頭,面上表有點過意不去:“也好在他家底子還是厚的,孩子至不愁沒錢養。”
許良庸替豆丁大的許思甜吹了勺湯,等吹到溫了,才小心翼翼給喂進去,邊喂兒邊說:“他爸生意都在海上,就算是這種況,也沒法兒回家,有錢管不了多大用的,外人照顧得再好,那也沒有自己親爹親媽照顧得好。”
姜新蓮點點頭:“誰說不是呢。”
這會兒的許思甜兒還不懂事,坐在爸爸親手用木頭搭的兒高臺椅中,一邊張喝爸爸喂過來的湯,一邊轉著圓溜溜的葡萄眼,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爸爸媽媽說著陸明舶的家事。
不認識這個人,也聽不懂爸媽說的話。
只知道湯不和胃口,嘗了一口之后就晃晃手,聲氣拒絕:“不要不要。”
許良庸笑著作罷,輕兒鼻尖:“在家里挑,上兒園了可不能挑哦,老師給的飯飯都要吃完,知道沒有?”
許思甜眨了眨眼,沒當回事。
姜新蓮看著也跟著笑,笑著笑著,又想到了那個沒爹疼沒媽要的陸明舶。
好歹是同一個產房出來的,也算是從陸明舶出生便看著他長到今天的,想起來,心里總覺得難,便沖許良庸說:“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換到誰家吃飯去了,一會兒我給他盛點兒飯菜送過去,看看況。”
許良庸點點頭:“也好。”
很快就到了兩個孩子上兒園的年紀。
三周歲,大多數孩子都是爸媽心肝寶貝地抱在懷中送到園區來的。
許思甜也不例外。
學的第一天,姜新蓮超常發揮,用許思甜那僅有的一點點頭發,扎了滿頭的漂亮小揪揪,每個揪揪上都綴著顆不會響的針織鈴鐺,可中又著傻氣。
小子也是新的,蓬蓬層層疊疊,從子到皮鞋,每一個細節都心置辦過。
許良庸將兒抱在懷中送到校門口,姜新蓮打開小背包邊上裝著的保溫杯,再試了一次水溫,而后一遍又一遍地叮囑,了就喝水,想上廁所就找老師。
許思甜沒怎麼聽,一個人沉浸在即將和父母分開的悲傷中,眉眼紅紅。
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陸明舶。
報名第一天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,別人有爸媽陪,他沒有,人人都有小背包,里面裝了紙巾換洗等等必備品,他也沒有。
就連上的服都是穿了好幾天的,雖然看得出來不便宜,但是也不知是去哪打過滾干過架了,看起來灰頭土臉的。
報完名園之后,家長在老師們的安排下一個接一個離開。
很快,新生班便發了一陣震耳聾的哭鬧聲。
許思甜膽子極小,在家里還能和父母撒撒,橫兩下,到了外邊兒連頭都不敢抬,不敢和老師說話也不敢和同學流,一個人挑了個最邊邊的小板凳,躲著大家坐。
陸明舶一進到班級,腦袋就大了。
這幫小傻太能哭了,哭得他心煩,也不知道有什麼可哭的,又不是沒爹沒媽了。
他這個全場唯一真孤兒,一滴眼淚都還沒掉呢。
最終,陸明舶把自己的位置定在了許思甜邊上的板凳。
原因很簡單,許思甜挑的這個位置本就遠離大部分小傻,更重要的是,許思甜哭的是這幫豆丁里頭最小聲的。
膽子小,連哭都不敢大聲哭,眉眼紅紅鼻尖也紅紅,小癟著往下耷拉,眼淚珠子一顆接一顆掉,愣是一點聲音都沒敢出。
矮子中拔高個,陸明舶對許思甜這個表現勉強算滿意,至分貝小,不至于吵得他心煩。
這年的陸明舶已經和陳忌混得很了,幾個年齡相仿的野孩子,還沒上學時就一塊打過不架,生生打出了深厚的友誼。
陸明舶覺得自己沒法和這一屋子哭哭有任何共同語言,第一節課下課鈴剛一響起,陸明舶便離開座位往樓上別的年段跑,找和他有共同語言的野孩子們玩去。
當時的陳忌雖也不過四五歲的年紀,但已然憑借著過分出眾俊朗的樣貌,捕獲了全兒園豆丁的歡心。
一桌子巧克力,收都收不完。
陳忌不愿意要,很是頭疼。
陸明舶來的時候,正好見陳忌皺著眉,看著一桌子甜品發愁。
他好笑地幾步跑到陳忌邊上,拖了把板凳坐下,拿起一盒巧克力瞧了兩眼,和邊上小兄弟隨口道:“這幫小傻是真沒腦子,喜歡忌哥居然不知道他一口甜食都不愿意吃?”
陸明舶隨手拆了幾顆出來往里拋,嚼了幾口:“齁甜。”
陳忌瞥了眼:“你要就全拿走。”
陸明舶又拆了另一個口味,邊吃邊說:“忌哥,你不愿意收,就別讓們放這兒唄?”
“不讓放這,鬧自鯊呢。”陳忌朝不遠抬了抬下,面無表道,“那個已經在寫書了。”
陸明舶笑得差點嗆住:“總共認識幾個字啊,就寫書。”
陸明舶順著陳忌示意的方向看過去,勾起打趣他:“這個長得不錯啊,也不哭,你是不知道,我們班一群小傻賊能哭,收了得了。”
陳忌眼風涼涼地掃他一眼,無語道:“不錯個屁,沒見過漂亮的?”
陸明舶搖搖頭:“沒見過,哥你見過?”
陳忌了下,模樣是一貫的傲:“我媽北臨一朋友家的小姑娘,特漂亮,哭起來都好看。”
陸明舶:“……”
課間時間很短暫,陸明舶胡吃了幾口之后,正準備拍拍屁回樓下自己班上,臨走前,陳忌皺著眉,把那一桌子巧克力強行塞他衛帽子里,讓他全帶走,一個不落。
陸明舶回到班上時,班里哭聲毫沒有減弱。
他擰著眉,一臉嫌棄地回到座位上,看到同桌許思甜的一瞬間,差點沒氣暈過去。
到底怎麼回事兒啊?怎麼連這個也開始放聲大哭了。
明明他走之前,還只敢掉眼淚,都沒什麼聲兒。
“哭什麼啊?”陸明舶語氣里帶著不耐煩,沒跟客氣。
這話音一出,許思甜哭得更大聲了。
“不是,有什麼可哭的啊到底?”陸明舶想不明白了。
“你是爹不要你還是媽跑了啊?”
許思甜傷心地開始噎,肩膀一抖一抖。
陸明舶皺著眉頭:“不就是上個學?你爸媽一會兒就來接了,能不能別哭?”
許思甜似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。
陸明舶的耐心幾乎快耗盡了,絞盡腦勸:“告訴你個。”
這話一出,大概是人類八卦的本使然,許思甜原本張著大哭的當即閉上了,眼淚還糊在眼眶里,眉眼鼻頭也還是紅撲撲的,神又懵又無辜,但是那好奇已經不自覺流出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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