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玨很快沒了力氣,他的留存不住靈力,現在每一刻,都是在空耗。
供生陣的反噬太狠了,霍玨隨時都覺得自己要死魂消。
他對穆晴嵐說著對不起,靜靜代著段琴軒門中后續事宜。
他被幾個人抬起來,放回椅上。弓著從來都不會彎曲的背,滿頭灰白的長發讓他看上去像一簇干枯的蒿草。
穆晴嵐始終陪在他邊,借著給他倒水喝的由頭,將藤蔓的漿喂給他,能多撐一秒是一秒。
霍玨沒有拒絕。
好好的時候,生命總是漫長的,任由虛耗。
一旦生命開始倒計時,一切就都變得猶如瞬息般短暫。
段琴軒和關子石甚至是曲雙,都被霍玨親自代過之后打發走,眾人將著心知肚明的最后時間,留給了穆晴嵐和霍玨兩個人。
穆晴嵐一直在哭,仿佛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干了。
的心鼓噪著、嗡鳴著、有什麼東西要隨著霍玨生命的流逝破土而出。
一遍遍重復:“你答應我的,你怎麼能這麼走呢……”
你答應我的……你說過會來找我!
穆晴嵐心中冒出這句話,自己愣住,腦中卻一片混,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霍玨斷掉手指的手掌包起來了,完好的那只手,一直放在穆晴嵐的腦袋上。
他氣息微弱,喃喃低語:“你一生很長,可以很多人。”
“忘了我,下山去吧。”
“你想得,你又想反悔!”穆晴嵐聲音嘶啞,和霍玨的聲音不分高下。
“逞兇斗狠”道:“你若死了,我便跟你去!”
霍玨聽了這句話渾發,他抖了幾抖,崩潰地噎。可被干生機的,連哭都做不到。他流不出眼淚,只能干涸著讓悲傷滯地隨著流便經脈,任憑嗓子里發出悲鳴一樣的氣聲。
穆晴嵐又道:“霍玨,你信我一次好不好?就信我一次。”
穆晴嵐抱著霍玨的說:“我騙了你,我不是樹妖,不是!”
“我沒有妖丹,我是在湘君山之中凝化出意識,”穆晴嵐說,“我是以凡人的供奉修煉出人形,我不會死,只要供奉不斷,我總能恢復的。”
霍玨頓住,只是他現在再做不出什麼驚訝的表了。
“他們都我山神,霍郎,我是山神啊!我是湘君山醞釀出的神族,我喂給你的漿,都是山髓。”穆晴嵐其實又在撒謊。
山神的是山下被幫助過的愚民,那些妖都山鬼。
這世上已經上萬年沒有出過神了。
是湘君山里的孤魂野鬼,大概是因為死后執念未散,僥幸得了供奉化為人,靈魂不全,不記得前事,但確實不是什麼山巒凝化的神。
到現在都不敢和霍玨說實話,是因為這世界上談鬼修變。
連邪修和妖都有回頭是岸轉正道的機會,但是鬼修向來是邪惡、殘暴、甚至比嗜魔族還令人厭惡的存在。
因為大多數鬼修都以人族魂魄修煉,他們活剝人皮,做人皮燈、人魂旗、以懷孕的母親嬰孩煉制尸鬼作為鬼仆。
俢鬼之人殘殺人命毫無例外,修真界人人得而誅之!
穆晴嵐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,從未害過人,但卻因為自己是山鬼,一個字實話也不敢。
霍玨或許能接一個樹妖,卻絕對不會接一個山鬼。
因此穆晴嵐騙霍玨,說是山神。
“我是山神,我的信徒很多的。”穆晴嵐啞著嗓子哄霍玨,不能讓霍玨死。
不知道為什麼,就是知道,他們沒有以后了。如果霍玨死了,就一切都結束了。
穆晴嵐攥著供生戒指,哄霍玨道:“跟我供生,我們都能活。”
霍玨不言不語,并不相信穆晴嵐此刻說的話,他不能冒任何奪取穆晴嵐命的風險,去接供生。
他只是手掌輕穆晴嵐的頭頂,只想和靜靜度過最后的時。
穆晴嵐費盡口舌,霍玨都不肯答應和重新結供生陣。
穆晴嵐蹲在那里,爛桃子一樣的腫脹雙眼之中,慢慢溢出了幽綠的芒。
被幽綠替代的雙眸看上去極其可怖,鬼氣森森,仰頭看著霍玨,雙眸之中盈滿執拗和瘋狂。
若是這一刻霍玨見到穆晴嵐的樣子,一定會被嚇到,因為的樣子,是真的同那些殺人害命后尸都不放過的鬼修如出一轍。
穆晴嵐面無表,看著霍玨,最后問了一遍,聲音尖銳:“你決定要負我了是嗎?你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死,要離我而去是嗎?!”
霍玨還未開口,穆晴嵐突然站起來,形一閃,便消失在了屋子里。
霍玨已經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。
他察覺到穆晴嵐走了,微微抬了一下手,撕心裂肺地在心中喊了一聲“晴嵐”,卻只是微微抬了下手而已。
走了才對,走了才好……
霍玨這麼告訴自己,閉上了眼睛,骷髏一般的面容之上,鼻子緩慢涌出了。
他低著頭,窩在椅里面,似是咽了氣。殷紅的水在他灰白的發上,他的袍之上,開出點點花。
如凜冬紅梅,傲然綻放,霜雪難折。
穆晴嵐飛掠到雪原之中,站在蒼茫的風雪之中抬起雙臂,幽綠的靈朝著四周散去,雪原松靈很快被催。
無數雪松拔地而起,它們以須在雪原之上迅疾奔跑。
不過眨眼之間,便為穆晴嵐尋到了方向。
穆晴嵐化為一道幽綠芒飛掠而去,同一群狂奔的樹靈匯聚到一起,追趕著一只通漆黑,鹿角卻帶著銀的驪鹿。
幽綠靈氣化為了繩索,勒在了驪鹿的鹿角之上。
很快驪鹿被絆倒在地,迅速被雪原的松靈樹藤纏縛在地上,彈不得。
穆晴嵐現在驪鹿邊,對上驪鹿驚恐瞪大的眼睛,慢慢蹲下。
沒有殺它,穆晴嵐從不殺生。
是山鬼,經年散魂在山中,所以能通草木。的心中總有一條不能逾越的線,那便是不能殺生。仿佛只要過了那道線,就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,也以此來約束山中怪。
哪怕像尋常鬼修那樣,聞著凡人的魂魄被香得流口水,也沒有過害命之心。
在鹿上取了一些驪鹿的,而后便讓松靈將驪鹿放掉。
霍玨說過,雪原驪鹿食之忘憂,驪鹿,也有一樣的效果。
勸不聽霍玨,便只好出此下策。
帶著裝著鹿的小瓶子,直接去找了段琴軒。
在段琴軒的屋子里待了不到一刻,段琴軒對自本相拔出的長劍便收回去了。
穆晴嵐不出意外地說通了段琴軒,也只能說通段琴軒。
段琴軒重,對霍玨更是割舍不下,泛紅的眼眶說明了一切。
可是段琴軒跟著穆晴嵐朝著宿霜閣走的時候,還是忍不住道:“可你若是鬼修,為何上沒有一鬼氣?”
事到如今,也沒有什麼可瞞著的,穆晴嵐將自己僥幸得人的過程同段琴軒說了。
段琴軒驚異不已,又遲疑了。
不能犧牲一個從未害過人的孤魂,為師弟續命。
穆晴嵐又道:“我不會死,師尊,只要村民的供奉不斷,只要湘君山還在,重塑只是時間問題。”
“可是霍郎等不了了啊。”
穆晴嵐在霍玨屋外,對段琴軒說:“師尊,徒兒不孝,拜師門未能侍奉師尊左右。若是有朝一日……徒兒能修正果,再來與師尊重續師徒之。”
“師尊,看在你我師徒一場,答應我吧。幫我封存霍郎的一部分記憶,這樣他才能安心等待重生蓮。”
段琴軒面難看無比,心也萬分糾結,知道穆晴嵐是山鬼對的震驚,不亞于當初知道霍玨竟喜歡上了穆晴嵐來的沖擊。
現在穆晴嵐為了救霍玨,竟要封存霍玨的記憶。
想起曾經掌門霍袁飛,也對霍玨做過一樣的事。
霍袁飛那時候對尚且修為稚的段琴軒說:“霍玨因果纏,心魔從生,生志已失,只能以此方式為他續命。日后如何,且看因果吧。”
段琴軒想起過往,晃神片刻,穆晴嵐已經拉著進了室。
段琴軒知道自己不該答應,即便穆晴嵐是山鬼,也沒有害過人,不該死。而且霍玨醒了,若是有朝一日他想起一切,絕不會原諒自己。
但是段琴軒怎麼忍心?怎麼忍心看到霍玨死去,看到從小帶大的孩子,在重生蓮就要送回來之前,慘死在的面前?
這一刻私心占據了一切,聽信了穆晴嵐的保證,說誰也不會死。
霍玨在無知無覺之中,被灌下腥熱的驪鹿,幽綠的供生戒指,戴在了霍玨完好的手指之上。
穆晴嵐手上的鐲子和霍玨的戒指撞在一,再沒分開。
供生陣被激發,霎時間屋靈大盛——整個宿霜閣之的符文靈沖天而起,又被段琴軒迅速布下的陣法制。
段琴軒出霍玨的弟子命牌,看著穆晴嵐上的生機迅速被離,全部灌注到霍玨奄奄一息的里面。
霍玨灰白的長發無風自,在半空之中伴隨著赤金的供生符文舞片刻,漸漸恢復漆黑。
凹陷的面頰重新鼓起,他上纏繞不去的死氣被符文撞散,他在轉眼之間,恢復了生機。
等到他徹底恢復了清癯卻俊的模樣,“嗡”地一聲,穆晴嵐手腕上的鐲子落地,摔了個碎。
霍玨手上的供生儲戒綠的寶石也碎了沙。
供生陣!
但因為霍玨打斷過一次供生,經脈府損太嚴重,油盡燈枯之后再重新恢復,等同活死人白骨。
他是無法因為供生恢復到靈府未曾損之前的巔峰狀態的。
他的靈府恢復到裂紋遍布的狀態已經是極限。而段琴軒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和穆晴嵐說一句話,在供生陣的剎那,便轟然消散在霍玨面前。
霍玨依舊深沉昏死,段琴軒查探過他的靈府之后,按照和穆晴嵐約定的,開始搜魂之,離他的部分記憶。
最后那一縷被離的天魄,被段琴軒封了霍玨弟子命牌。
段琴軒低頭看去,這白玉命牌之中,有兩縷記憶,像兩條永遠不可能相纏的蛇一樣,分別在命牌的兩頭游弋。
段琴軒擰眉心,深嘆口氣,收起命牌將霍玨弄上床。
霍玨再度醒來時,是十月十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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