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三更天可沒來,這點卯是誰幫點的?
守夜的還是老更夫周生財,冬末春初,夜里回暖,壺中的水已經不會結冰,他守著壺也輕省許多。
此時,周生財側躺在角落的竹床上和而眠,聽到靜,他頭也不回,好似知道是誰一般。
“這次給你點上了,下次別遲了。”
顧昭愣了愣,連忙應道,“多謝周伯。”
周生財:“嗯。”
……
走出鐘鼓樓,顧昭將門輕輕闔上。
大門后,周生財睜了睜眼,微微嘆了口氣。
這趙刀和顧春來真是流年不利,一前一后遭了罪,家里一個兩個的小孩頂上,這娃娃做事,就是讓人不放心。
都不容易啊。
顧昭又往前走了幾步,前方,金仙正站在幾株翠竹下等。
只見微微仰著頭,細伶伶的手腕骨抬起,上碧翠發青的竹皮。
月下,微黃的細發扎雙丫髻,隨著仰頭往后墜,顧昭這才發現,金仙生了一雙尤其,尤其亮的眼。
只是,那雙眼被蒼白泛青的臉奪去了它應有的彩。
顧昭故意放重腳下的步子,干枯的草葉被一踩,頓時一陣窸窸窣窣。
果然,這聲音驚了金仙。
金仙回過神,轉頭朝顧昭看來,頓時笑瞇了眼睛,周洋溢著孩獨有的歡快,喊道。
“小昭哥哥,你好了嗎?”
“好了。”
“你挨罵了嗎?”
顧昭輕笑,“沒呢,周伯人好,他替我畫了簽,不過,這事也下不為例,我畢竟收了酬勞,還是要好好打更巡邏的。”
別的不說,這四的屋舍都是木頭的,要是哪戶一不留神著了火,夜里大家睡得昏沉,只能靠更夫巡邏走街。
有個意外,也能早些發現。
金仙似懂非懂的點頭,“那下次你要還有事,只管找仙,仙替你敲銅鑼。”
顧昭失笑:“你不怕啦?”
“不怕,就是有一點點吵,耳朵聽了有點疼,仙不怕。”金仙抿笑了笑,笑得有幾分靦腆可。
顧昭瞧著又想的腦袋了。
……
四更天的銅鑼敲了后,轉眼五更天又要來了。
又到分離時候,金仙有些舍不得,將紅眼小鼠燈得很,眼睛的瞧著顧昭。
“小昭哥哥,你要來看仙哦。”
顧昭:“真要我去看你啊。”
算上今晚,已經化了金仙兩次鬼炁了。
鬼無形,鬼炁于它們而言,就像是人的,支撐著它們借著夜遮掩,游走在鬼道,偶爾機緣巧合,還能踏人途,就像是今夜的金仙。
于金仙,那可不是什麼好的回憶。
金仙點頭,“要的。”
沖顧昭揮了揮手,轉朝竹林里走去,遙遙的還有幽幽幢幢的聲音傳來。
“小昭哥哥一定記得來哦,下次仙和你一起玩打竹舞。”
……
顧昭看著一跳一跳往前,兩邊的雙丫髻跟著跳。
在前方,那團青幽的小鼠在半空中一晃一晃,好似一人一燈都在歡快。
很快,前方沒有了金仙的影子。
顧昭在原地站了片刻,最后還是抬腳跟了過去。
竹林遮天蔽日,地上石叢生,有些地方的竹子生長細,碗口大的竹相互傾軋著,似是纏綿至死。
一陣風吹來,竹葉似金戈一般的簌簌發響。
顧昭記很好,提著六面絹燈在竹林穿梭,如履平地,月過竹葉點點落在的發,手腕
很快,顧昭便走到一株小竹前。
的目落在小竹腳下的黑泥土。
這株竹,正月十五那日,選了它來搖竹娘,許愿自己長高長大,而它的腳下,則埋著永遠長不大的金仙。
顧昭收回心緒,敲了敲小竹。
“仙,仙?”
不一會兒,金仙便從竹子后頭轉出來,瞧見是分別不久的顧昭,有些意外。
“小昭哥哥,怎麼了?”
“是要一起玩打竹舞嗎?”看了看天,憾的道,“天快亮了,仙得躲起來了,不行呢。”
顧昭失笑,“不是這個。”
“那是什麼?”金仙不解。
顧昭了金仙的腦袋,輕聲道,“仙很想長大,是不是?”
“嗯。”金仙絞了絞手指頭,朝顧昭看去,大大的眼眸里有一分希冀,“仙能長大嗎?”
顧昭點頭,“能!”
在金仙的記憶里看過,到死的執念都是自己還沒有長大。
金仙一直覺得,只要自己能長大,便不會有人能傷害,傷害娘甚至是娘肚子里的孩子。
是的,當初金仙的爹出事時候,金仙娘肚子里其實有個孩子。
只是那時,家許多族親旁親來鬧,娘持著爹的后事,等發現自己肚里有喜時,還不待歡喜,那孩子卻莫名其妙的沒了。
人心險惡,壑。
顧昭知道,這是金家有人不希金夫人再生個孩子,他們也怕,萬一這是個男孩呢
那這場絕戶,他們還能不能吃得到?!
最后,孩子稀里糊涂的沒了,金夫人一把苦往自己肚里咽,許是這個心結一直在,這才早早的人沒了。
最后,就連金仙也沒了
……
顧昭了金仙的腦袋,解釋道。
“方才我發現了,你除了有鬼炁,還有妖炁。”
那妖炁十分的淡薄,還是顧昭方才神魂去了石澗水潭,在那兒近距離的接了大鱉,知了大鱉的妖炁,這才對金仙的那妖炁敏了。
金仙不解,“妖炁?我怎麼會有妖炁?”
“應該是因為它。”顧昭的手上旁邊的這株小竹,視線落在上頭。
“你埋骨此,恰好此落一顆竹米,你的一骨滋養了它,這竹既是你,你也是竹。”
金仙點頭,是不能離開這棵竹子太久,原先以為是尸骨的原因,原來竟是這棵翠竹嗎?
想到這,金仙也將手上竹子青翠冰涼的竹皮。
顧昭低頭看去,要是猜的不錯,這底下已經沒有了金仙的尸骨。
倏忽的,顧昭開口了。
“仙妹妹,你瞧瞧去。”
金仙:“啊?瞧啥?”
顧昭:“下頭啊。”踩了踩腳下的土地,“看看尸骨還在不在。”
金仙:
“我有點怕。”
顧昭:“怕什麼,別說下頭的尸骨早就化沒了,就算還有,那也是你自己的皮囊。”
“別怕,去吧。”
金仙:
別別扭扭,磨磨唧唧,吭吭哧哧。
就是不。
顧昭:“去,拿出上次嚇我時候的氣勢!”
金仙跺腳:“小昭哥哥!”
顧昭打了個寒,別,這殺傷力比上次還強。
最后,還是顧昭瞧了竹子下頭的土地,果然,里頭的尸骨早已經化了個干凈,裹尸的草席里只有一件被蟲咬,破敗不堪的紅襖。
……
顧昭征詢金仙的意見,“仙妹妹,我將你的鬼炁化為祖炁,讓它滋養你的妖炁,好不好?”
金仙小臉上有激也有忐忑,“那我會怎樣。”
顧昭頓了頓,開口道。
“褪去鬼炁,妖炁得到滋養,到時你就會為竹娘,以后,仙也可以長大,五更天了也能在外頭玩,可以重新走在下,去樟鈴溪邊戲水”
“我要,我要這樣。”
金仙激得了兩只小手,仰頭朝顧昭看去。
“小昭哥哥,仙想要長大,以后旁的孩子來搖竹娘,仙絕對不會再胡來了。”
顧昭輕笑,“好,咱們說到做到。”
金仙:“說到做到!”
……
隨著《太初七籖化炁訣》功法的運轉,金仙的灰炁不斷被化去,最后為瑩瑩亮的元炁。
顧昭沒有將這元炁納,而是將它重新引金仙愈發明單薄的影里。
甚至補上自己絳宮積累的大半元炁。
元炁化為瑩將金仙纏繞,那一青竹的妖力就似干癟的種子淋上甘,瞬間飽滿。
天畔一縷拂過,恰好落在這片竹林。
頃刻,顧昭好似聽到種子破殼的聲音,只見眼前彩大亮,倏忽的又沉寂下來。
旺盛的妖力將金仙包裹,化為一團青,幽幽的朝地上那株青竹飄去,眨眼沒不見蹤跡。
顧昭手上青竹,里頭的金仙一切都好,開口道。
“仙妹妹,你就在本里休息,我今晚再來看你。”
顧昭轉朝竹林外頭走去,遠遠的,還能聽到一道聲歡快的唱著歌謠。
“搖竹娘,搖竹娘,你也長,我也長,舊年是你長,今年讓我長,明年咱倆一樣長”1
風將竹葉簌簌的聲音吹來,一起來的還有金仙哽咽的呢喃。
“仙好歡喜,謝謝小昭哥哥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