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良是蘇玉音的小廝,平日駕車一貫平穩,今日也不知道怎麼回事。
阿良忐忑地答道:“明珠姐姐,這里雪厚,看不清地面,車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了。”
明珠一聽,便起簾子,下去一看——
地面的雪居然沒過了腳踝,也填了路上的大坑。
現在車陷到了一個坑里,被石頭卡住了,就算馬兒用蠻力向前拉也不,只得想辦法將馬車先抬出坑里。
蘇玉音抬手,起車簾,問:“怎麼回事?”
明珠道:“小姐,恐怕要抬車。”
蘇玉音眉頭輕皺:“抬車?”
蘇府的馬車可是定制的,既寬敞又豪華,相比尋常的馬車,大了一倍不止。
若要抬起,至也得五六個年男子,才能勉強為之。
可今日,蘇玉音出門只帶了明珠和翠珍,還有阿良和阿明兩個小廝,要抬馬車,談何容易。
阿良道:“小姐,不如小人回府去人罷?”
蘇玉音不假思索:“不可!”
剛剛從蘇府溜了出來,若阿良此時回去,驚了梅園里的人,那豈不是丟臉丟大了?
今日好不容易掙來的面子和歡樂,可不能這麼沒了。
小廝阿明生得微胖,他吃力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,道:“不若小人去繡坊人來?”
翠珍嘆氣,道:“繡坊還遠得很,等你一來一回,天都黑了。”轉而看向蘇玉音,道:“今日下著雪,路上無人,不然,咱們也能找路人幫襯一二。”
蘇玉音抬手一指:“那不是人麼?”
眾人順著蘇玉音指的方向看去,街口果然站著兩名男子。
-
“盧兄,你確定大人說的是這條路嗎?怎麼還不見大人的影?”
說話的是孟縣縣衙主簿,張乾。
他立在街口,不住地著手。
一旁是他的同僚——孟縣縣丞,盧嚴。
兩人自江州府下轄的孟縣而來,由于人生地不,在城東轉了好幾圈,才到了主街所在。
盧嚴人如其名,不茍言笑,他面無表道:“方才打聽路的時候,你不是也聽見了麼?人家說了,這就是城東主街,咱們在這兒等著大人便是。”
張乾冷得跺了跺腳,道:“大人若是再不來,我們恐怕要凍雪人了。”
盧嚴看了他一眼,徐徐道:“在縣衙里的時候,也沒見你這麼怕冷啊。”
張乾無奈地嘆了口氣,道:“咱們縣衙雖然燒不起炭火,但好歹還有個屋頂,能遮一遮風雪,總比站在街口強嘛!”
盧嚴一板一眼道:“此言差矣,衙門的屋頂也是常年雨的……孟縣離江州這麼近,恐怕等我們回去的時候,辦公的桌面,已經有積雪了。”
張乾:“……”
孟縣的窮,舉世聞名。
都說江南富庶,江州更是江南的腹地,連首富都出了好幾個,但江州府下轄的孟縣,卻是窮得叮當響。
孟縣地方不大,兩面環江,來往需得乘船,道路不便,與其他縣城比起來,發展上沒有優勢。
且這些年來,只要有征兵或徭役,江南的指標,總是大多放在孟縣頭上。
不為別的,只因孟縣貧瘠落后,治理這里的員,不但沒有多油水可撈,為了保住頭上的烏紗帽,還要扛下所有的苦活累活。
一來二去,孟縣的壯丁們,要麼從了軍,要麼外出謀生,留在孟縣的大多是老弱婦孺。
這般惡循環之下,孟縣便是窮媽給窮開門——窮到家了。
張乾和盧嚴這次來江州,便是陪知縣顧青昀一起來向知府大人述職的。
當然,若能討到點兒銀子,回去修上一座橋,說不定就有更多人愿意來孟縣了。
張乾這般想著,便見對面走來一位清秀的姑娘。
這姑娘穿著丫鬟的服飾,但料子極好,看上去波粼粼,倒是比他們二人還面些。
翠珍走到兩人面前,微微一笑:“冒昧打擾兩位公子,我家的馬車陷到雪地里了,可否勞煩二位搭把手,和我們一起將馬車抬起來?”
張乾見眼前的姑娘進退有度,又掃了一眼巨大無比的馬車,想來不是尋常人家。
張乾便對盧嚴道:“盧兄,反正大人還沒來,我們不如去幫幫忙罷?”
盧嚴一貫不管閑事,但既然張乾開了口,他也沒有拒絕,兩人便隨著翠珍,走到了馬車跟前。
盧嚴和張乾站在馬車左側,阿明和阿良也自覺地走了過來。
馬車的右邊,便只剩下了翠珍和明珠。
盧嚴有些疑,對阿良道:“左右人數不均,你們要不要去對面?”
阿良笑道:“明珠姐姐一個可抵三個男人,現在這樣剛好。”
盧嚴眼角了……行吧。
翠珍道:“我們先試試罷。”
翠珍喊了個口令,眾人便齊齊發力,但一番折騰下,馬車依舊紋不。
就在這時,一只玉白的手,將車簾開。
蘇玉音氣定神閑地問:“抬不嗎?”
張乾有些傻眼:“怎麼車上有人?”
他們這般費力,除了馬車,還要多抬一個人!?
蘇玉音聽到聲音,子微傾,探出頭去。
容姿勝雪,眉目烏靈,一張臉俏麗得過分,這模樣不僅不著急,似乎還覺得好玩。
盧嚴蹙眉道:“這位小姐,馬車實在太重了,你能下來嗎?”
蘇玉音一挑眉,有些不高興:“你是說我重?”
盧嚴一本正經道:“此言差矣……馬車和小姐的重量混在一起,在下也分不清是馬車重,還是小姐重……總之,能輕一點更好。”
蘇玉音在心里哼了聲:直男。
懶懶道:“可是人家不想。”
外面太冷了,還是躺在馬車里舒服。
張乾也忍不住勸道:“如今車子陷得深,小姐還是下來站一會兒罷,想必很快就能好了。”
蘇玉音看了他一眼,沒說話,忽然扔下一個東西。
張乾下意識接過,卻發現是一錠銀子。
他忙道:“小姐誤會了,我不是這個意思!”
蘇玉音睫忽閃:“我知道,但我就是這個意思。”
只要別讓在這里下車就行。
地上全是積雪,踩一腳,繡鞋都會的!
信期未完,還是養生比較重要。
張乾還待再說,但盧嚴卻有些不悅了,道:“我等不過好心幫忙,小姐把我們當什麼人了?”
蘇玉音笑笑:“自然是好人,不然我怎麼舍得給你們銀子?”
說罷,又扔了一錠銀子給盧嚴。
盧嚴想還回去,可蘇玉音已經放下了車簾。
盧嚴:“……”
盧嚴和張乾對視一眼。
兩人莫名有些恥,但看看手里的銀子,又是實實在在的。
這覺非常奇怪。
張乾低聲道:“罷了……咱們既然答應了人家,也不好半途而廢,早點抬好,早點走罷。”
盧嚴無語地點點頭。
于是,大伙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“咔”地一聲,馬車終于了!
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。
翠珍和明珠重新上了車,阿明和阿良也重新就位,眾人笑逐開,連連向張乾和盧嚴道謝。
車簾再次挑起,蘇玉音探出頭來,“呀”了一聲,道:“你們的服臟了。”
張乾低頭看了一眼,自己和盧嚴的襟上,都染了些許車轱轆上的泥。
張乾有些無奈,這是他最好的一服了,是特意穿來江州,見知府大人的,可沒想到人還沒見到,就了這副樣子,不免有些心疼。
蘇玉音“唰”地出兩張銀票,遞給張乾,道:“這是補償你們二位的。”
張乾忙道:“使不得!使……”
話音未落,車簾放下,馬車揚長而去。
張乾:“……”
盧嚴:“……”
那種奇怪的恥,又來了。
盧嚴仔細看了一眼銀票,詫異道:“這位小姐來頭不小,一套裳,居然每人賠了五十兩銀子!?”
要知道,他為孟縣縣丞,一年的俸祿不過才三十五兩銀子!
張乾茫然點頭:“是啊!咱們在孟縣,哪個不是勒腰帶過日子!?十年寒窗苦,沒想到了衙門,依舊吃不飽,穿不暖……跟著顧大人一年忙到頭,還不如為小姐抬一次車,也不知道小姐府中還缺不缺人……”
就在這時,一個清冷的聲音,自張乾背后響起——
“張主簿,是想改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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