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的故事,並不稀罕。
翻開歷史那一篇章,像這樣的人全是時代影,但因這是墨傾的親經歷,跟墨傾有真實的聯系,所以江刻聽的很認真。
江刻往後倚著椅背:“他的瞎是假的,瘸呢?”
“這倒是真的。”墨傾說,“他來帝城時,還是好的。後來在街上拉二胡賣藝時,為了救一個小孩,被車軋了。碎骨折,拖著沒治就瘸了。”
墨傾頓了下:“我出手的話,也不是治不好。”
“你沒治?”
在江刻印象裡,墨傾一向心,看到志同道合的人,都會手相助。
“沒治,”墨傾極輕地聳了下肩,“他拒絕了。”
“為什麼?”
“覺得自己命賤。”墨傾默了默,斂眉繼續說,“一,他窮卻有志氣,不願白白接幫助,他付不起價格;二,醫療條件有限,後恢復時間長,搞不好會染,他自然等不起的。瘸了一條,還可以活著,沒有收,會活不下去。”
江刻張了張口。
用這個時代的思維,他想當然以為,墨傾可以幫對方解決溫飽問題。
可——
一想又覺得稽。
那樣的人,滿大街都是,幫不完的。
一個兩個尚有力,可這一兩個人背後,還有一條街、一個區、一座城……眼裡裝著一個時代、一個國家時,一兩個人就真幫不了了。
“後來呢,跟你的曲譜有什麼關系?”這事聊起來過於沉重,江刻決定轉移話題。
“哦,”墨傾才想起這事來,“他剛做學徒時就自己搞原創,寫了很多曲子,平時賣藝有一半都是他的原創曲。我跟他學了一點,做了那首曲子。”
“有名字嗎?”
“沒有,”墨傾搖頭,“隨手寫的,還被他嫌棄來著,覺得太歡快了。但他也給面兒,時不時表演會來一曲。”
江刻凝眉:“曲子就是被他傳開的?”
“可能吧。”墨傾想了會兒,又搖頭,“也不大可能。他在太平街待了半年,有好一陣我沒再看到他,去打聽時,才知道他已經死了。”
“怎麼死的?”
“又病又,下了一場雨就沒了。”墨傾說,“你還記得救的那個小孩嗎,是個眼盲的,無父無母寄人籬下。我後來才知道,小孩被親戚打了一頓,趕出來了,這瘸子一直養著,教拉二胡。知道瘸子死後,我去打聽過小孩的下落,不過沒有消息。”
江刻一針見:“所以《三月春》,講的是這個小孩的故事?”
“嗯?”墨傾被他這麼一提醒,恍然,“有可能。”
江刻輕笑:“先去睡吧,明天就知道了。”
墨傾頷首:“你也早一點。”
“知道。”
墨傾走後,書房安靜下來,雪花敲擊玻璃窗,聲音不輕不重,了這夜間獨有的白噪音。街上偶有車輛行駛而過,但都隔得很遠。
江刻臨摹完圖案的最後一部分。
放下筆的那刻,江刻剛想著整理一下年貨清單,腦袋驀地一陣劇痛,他抬手扶著額,手背青筋暴起,骨節泛白,轉瞬間豆大的汗水滾滾落下,沒領了,後背了大片。
腦海裡閃過片段式記憶——
一輛私家車停在悉的大門前,井時拉開後車門,跟他長得一樣的“江延”走下來。
隔著大門,也能聽到院子裡,傳來斷斷續續的二胡聲,嘶啞難聽。
江延聽到了,蹙眉:“又在拉?”
“是的。”井時一板一眼的回答,“那個乞丐死了,拉了一天。”
江延問:“手裡的事理完了嗎?”
井時說:“不知道。”
江延眉眼一冷,推開大門。
二胡聲戛然而止。
“你回來了。”院子裡的墨傾,方才十六七歲,臉上有稚氣。見到江延那一刻,墨傾眉眼有喜悅和期待,遮了那抹憂傷。
江延卻稍顯冷淡:“讓你追蹤的事,有進展了嗎?”
墨傾眼裡的喜意登時消失,回:“還沒有。”
“把二胡扔了吧,以後這種無用的事做。”江延瞥了眼墨傾手中的二胡,語氣緩和了些,“現在局勢迫,你要以大局為重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墨傾垂下了眼簾。
……
畫面一轉。
翌日清晨,江延出門時,瞥了眼被折斷仍在角落的二胡,神稍顯冷漠。
……
從未有過的記憶湧腦海。
在以往呈現的記憶裡,只有江延對墨傾好的一面。
那些溫暖的、喜悅的、和諧的,好到讓江刻以一個旁觀者觀看時,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自卑——那是他無法給墨傾的。
墨傾說,會跟江延吵架、冷戰, 有過不愉快。
可墨傾總輕描淡寫帶過。
江刻從未“親眼見證”。
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……
無法評斷江延的過錯,大局面前需要理智、客觀,甚至不近人。可墨傾從喜悅到失的神,在江刻腦海裡揮之不去。
良久。
江刻緩緩起。
……
進臥室時沒開燈,江刻輕手輕腳上床時,仍舊驚擾了墨傾。
“這麼晚?”
墨傾翻了個,眼睛沒有睜開,語氣仍是迷糊的。
江刻輕輕地摟著,在臉上親了親,低聲:“問你個事。”
“問。”
“你對江延有不滿的地方嗎?”
沉默三秒,墨傾說:“有吧,但忘了。”又一頓,“我不跟他記仇的。”
江刻問:“為什麼?”
很久,墨傾才說:“他總在做正確的選擇。”
盡管很多時候,那些正確的選擇,需要為工。
可——
誰能不為工。
他把自己也當工。
他最先犧牲的,永遠是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