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帶了個孩子回來？”……

　夜漸漸彌漫開，更深重。

　寂靜的街頭，更夫打著梆子，高聲嘶啞喊著:“天干燥，小心火燭——咣，咣咣。”

　夜風穿過堂巷，發出嗚咽空鳴聲，他手里提著更燈，燈盞搖搖晃晃，照得眼前仿若有鬼影重重。

　更夫抬手抹了把汗水，腳下步伐加快，他早說過，北鎮司這片地死人太多，晚上不太平靜。

　上不干凈的東西還好，若是上那位剛從詔獄出來的都督，那才是一個膽心驚。

　倏然，腳下踢到一塊的東西，更夫子一僵。

　他將更燈往前照了照，一孩子趴在地上，一不。

　這年頭，常有小乞丐死在路邊，他上前探了下鼻息，還活著。

　更夫四張了一圈，周圍昏天黑地，唯有不遠的北鎮司還亮著。他心底犯怵，一咬牙，還是拎抱起地上孩子。

　北鎮司燈火通明。

　裴無平靜如常的立在那兒，面容淡淡，他取過一方白帕，慢條斯理地去手上跡，上沾染的濃重的腥氣，讓他不由凝眉。

　晚風拂過他的臉，輕輕，裴無怔了怔，驀然想起了譚清音，念及此，他眉眼舒展，心底一片。

　裴無站了一會兒，他看了眼污的帕子，隨手扔在一邊，拂袖對祁明道：“回府。”

　祁明跟上他，問：“大人，可用備馬車來。”

　“不用。”

　夜沉沉，他的影斜斜，負手向鎮府司外走去。

　更夫抱著孩子，在北鎮司門口停下來，他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扶靠在石獅旁，里念叨：“我上有老下有小，帶你回去也養不活你，我給你放在這，是死是活，全看你自己造化……”

　驀地，朱紅大門沉悶一聲從里打開。

　祁明看見蹲在鎮府司門口的黑影，鬼鬼祟祟，他厲聲道：“何人在此！”

　更夫一窒，嚇得手中梆子落地，他啞口噤聲，轉看見石階上立著的兩人。

　那男人在高，視線略略掃過來，屋檐壁燈映照下，他的眉眼沉沉，一雙眼過來，仿佛要將人寸寸凌遲。

　他常年在這一片敲更，自然曉得面前就是那位都督裴無，更夫頭皮發麻，哆嗦著：“大、大人，這與小的無干，小的只是個路過打更的。”

　話落，他飛快地跌撞跑了，連掉在地上的梆子也沒撿。

　祁明沒有理會那人落荒而逃的影，他看向靠在石獅旁的一團子，快步走到石獅前。

　他半蹲下，上前輕輕推搡了下，那孩子趴趴倒地。

　祁明心里咯噔一下，立刻將他抱起來，月如水，明晃晃地照在那小兒臉上，祁明頓時驚愕。

　這不是白天那孩子嗎。

　傍晚離開時還是好好的，怎麼被打了這個樣子。

　他扭頭看向裴無，思索一瞬后說：“大人，夫人傍晚時曾施以援手幫過這孩子。”

　裴無抿著薄，視線在那稚兒眉眼上微微凝住，眸愈發寒深。

　“帶上吧。”

　……

　暈黃燭火下，大夫坐在床沿邊，他手搭在那小兒腕上，脈象虛浮，沉默了片刻，他又開眼皮看了眼小兒的瞳孔，氣弱虧。

　大夫起走向外間，他向裴無代，“大人，這孩子外傷嚴重，但幸好未傷及里，孩子小，傷口養得快，細心休養半月就行了。”

　裴無臉端肅，他默了默，頷首。

　大夫就著燭火，悄悄覷他一眼，這裴府的管事，次次都是大半夜的將他過來問診。

　祁明向他行了一禮，遞給他一袋診金，說道：“有勞您了。”

　“哪里哪里，老夫為醫者，理當如此。”大夫拎著沉甸甸的診金，拱手謙虛。

　待那大夫拎著藥箱離開，祁明上前稟報，他放低了聲音：“大人，查到了。”

　“一年前，姚貴妃命人將七皇子養在京郊一莊子里。誰知那老嬤嬤貪圖其中銀兩，克扣了一半，轉而將七皇子給了城北一戶馮姓屠戶家中。那家人并不知道這孩子是皇子，只當是宮里生的孩子。馮二子暴烈，一酗酒便會手打人……”

　祁明不忍說下去，饒是他見慣了腥事，也萬萬沒想到會有人對一個稚兒下如此狠手。

　外頭很安靜，裴無闔著目，待祁明說完后，他慢慢睜開眼，眸子漆黑，看不出一緒。

　晉帝子嗣綿薄，后宮皇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半大夭折。比起骨至親，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能有無疆之壽，繼而坐擁獨這無上的皇權。

　七皇子的生母只是姚貴妃邊下等宮，他出生后，晉帝只將他們母子打發在一偏殿里。

　長到四歲那年，七皇子生母病逝，晉帝便將他給了姚貴妃養著。

　……

　床帳間紗幔層層，只點了一盞燈，暗暗照著床上的人兒。

　眠眠趴窩在錦被上，抬著墊爪子一下一下踩著，里還不時呼嚕。

　它最近吃得多，長得不是一般的。

　譚清音一覺醒來的時候，只覺得呼吸不暢。睜開眼，視線往下，看見眠眠趴在口錦被上，緩緩嘆口氣，果然如此。

　“眠眠別鬧。”譚清音輕輕將它抱在一旁。

　月從旁邊的窗上進來，越過淺淺的窗欞，偏屋廂房有燈燭氤氳。

　疑地地撐起半邊子，朝外了一眼，好像還有人影走。

　譚清音起，扯了一旁掛著的薄衫，裹在上，趿著鞋走到外間，見云秋在外守著。

　了眼睛，悄聲問云秋：“什麼時辰了？”

　“得有三更天了。”云秋掩口打了個哈欠。

　三更天了，譚清音忍不住稍稍顰眉，知道裴無今晚回來遲，卻不想已經是這個時辰了。

　譚清音沉默了會，問：“外面是怎麼了？”

　云秋回道：“奴婢方才遠遠瞧了一眼，好像是聽說姑爺帶了個孩子回來。”

　譚清音詫異地抬了抬眉，愈發好奇，抬腳向外走去，“我出去看看。”

　初秋夜晚，霧氣裹著四散的寒意，爭相襲上的。

　譚清音攏了攏衫，微垂著腦袋，烏發松松披在后，幸而廂房不遠，只隔了道回廊。

　霧氣凝結珠，掛在廊檐上滴未滴，沿著檐角打轉，最終滴在青磚上。

　偏屋門敞著，暈黃線灑在門檻上，譚清音視線往里拂過，剛想著抬手叩門。

　夜晚靜謐，裴無聽到門外悉的腳步之聲，他過去，視線落在門前一抹白影上，瞳孔一張。

　譚清音站在門前，只穿了件素里，外面裹著薄衫，纖纖弱弱，宛若的水，惹人生憐。

　他眉一擰，起走過去將帶進來，手掌及到衫上的寒氣，他下外袍裹住。

　祁明見夫人進來，他很有眼的趕忙退出去。

　“吵醒你了？”裴無見眉眼間還帶著困倦，一副懨懨模樣。

　譚清音搖了搖頭，是被眠眠踩醒的，仰著臉問他：“你帶了個孩子回來？”

　并未帶任何飾，烏濃墨發掩映下，耳垂白，被凍的有些紅。裴無撇開眼，他嗯了聲，頓了頓又解釋：“撿的。”

　譚清音好奇，走上前看了眼，頓時怔住。

　床帳間，正是傍晚那個孩子。他閉目昏睡，白凈的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，兩只小拳頭握著。

　坐在床沿，輕輕掀開他的袖，袖遮掩下，傷掐痕，還有野撕咬痕跡，新傷覆著舊傷，目驚心。

　一寸寸掀看著，譚清音眼眶漸漸發酸，怔愣低語：“怎麼會……他沒事吧？”

　裴無站在側，手掌安著的后背，聲音輕輕，“沒有傷及臟，休養一段時日便可以了。”

　聞言，譚清音松下口氣，折下袖口，輕輕將他小手塞進被子里，被角掖。

　傍晚那時就覺得這孩子不對勁，可是他又什麼都不肯說。

　“大人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嗎？”

　“皇帝家的。”

　淡淡的一句話，譚清音眸驟，愕然地向裴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