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頭微斜，和煦的日影籠于佛子衫上，愈發襯得他長玉立，如有佛環。

　面對鏡容離去，諸多人有諸多不舍。

　鏡無站在送行之人的最前列，目中雜夾著淡淡不舍之意，走上去，將包囊掛在師弟肩上。

　“你想好了，當真要去那兇險之地？”

　連圣上都不想管的地方。

　鏡容頷首，面清平，人看不出任何悲喜。

　見狀，鏡無輕輕嘆息一聲。

　“師兄不再留你，只是你記住了……必須要平安歸來，懂麼？”

　他的聲音加重了些，“待你回來，便將師父的缽傳給你。”

　鏡容的目依舊淡淡。

　他似乎對這句話無，眼中沒有任何緒的波，只朝鏡無點點頭：

　“師兄，鏡容走了。”

　他是這個全梵安寺，甚至全京城，醫最進的那一批人。

　先前也是發了瘟疫，他一人游走于鬧疫又鬧荒的村落里，將那些村民一個個的，從死神手里奪回來。

　他是佛，是神明，是可以與死神抗衡的人。

　鏡無相信他。

　眼見著佛子邁出寺門，方準備走上馬車，不遠忽然傳來一聲：

　“鏡容法師留步——”

　眾人循聲去。

　只見從另一輛馬車上跳下位著素白衫的子，腰肢窈窕纖細，形看上去十分瘦弱。

　可那步子卻邁得十分堅定，逆著，發上步搖輕晃，一下就來到鏡容面前。

　見到葭音，他的面容了。

　眼底有什麼一閃而過，佛子站在原地，無聲地看著來者。

　鏡容以為是前來送行的。

　鏡無和其余梵安寺弟子，也以為是來送行的。

　誰料，下一刻，竟聲音清脆道：

　“我愿同鏡容圣僧，一起去泉村！”

　聞言，眾人面皆是一變！

　最震驚的莫過于鏡無，他比其他人都知道泉村的兇險。

　“林夫人，你可知那泉村如今是怎樣一番險境？”

　人人避之不及，就連那里的醫工都跑了。

　他們倒好，一個接一個地送上前去。

　鏡容就算了，他的子向來如此，可是這林二夫人……鏡無微微蹙眉。

　誰料，兒不看他，只向眼前之人。

　字字鏗鏘堅定，而又不失溫：

　“鏡容法師，我想與你一起去泉村，可以嗎？”

　葭音地盯著他。

　地盯著，原本他清冷的眸忽然翻涌上一陣緒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，低低著聲音：

　“不。”

　“為何不。”

　二人對視，葭音毫不退，“圣僧心系天下蒼生，心系泉村人，我亦心系泉村人。圣僧醫湛，我亦小有所。圣僧心意已決，我亦心意已決。”

　“我要與圣僧一起。”

　即便生不能同眠。

　死，亦要同寢。

　鏡容就這般凝視許久。

　眸深深，那眼底幽暗晦，讓人分辨不出什麼緒。

　葭音朝他一笑，走到馬車前。

　“圣僧若是不去，我就先走咯。”

　鏡容攔不住。

　誰都攔不住。

　兩輛馬車就這般，一前一后地朝泉村行駛去。

　越往東走，越覺得樹影森森，寒氣人。

　車夫將車停下，道：“前方好似是一窄路，夫人，馬車駛不過去。”

　葭音抬手掀開車簾。

　只見眼前叢林布，只余下一條極窄的小道。

　“到了。”鏡容從另一輛馬車上走下來。

　十分驚愕。

　這泉村……竟如此蔽的嗎？村子外面樹環水繞的，真難旁人看出其中還有個小村落。

　跟著鏡容，朝樹林深走。

　不一會兒，果真看到村頭正門，以及正門旁邊立著的牌匾，

　——泉村。

　村門前一片荒蕪，有生氣。

　烏停在禿禿的秋樹枝頭，拖著喑啞的嗓音，放肆喊。

　鏡容余瞥了一眼，故作清冷道：

　“夫人若是到害怕，就現在回去。”

　眼前是閉的村落，幽深的樹林，昏暗的月，和黑黢黢的烏。

　葭音鎮定道：“我不害怕。我說過，我要跟你一起。”

　“這里不比林府，荒郊野嶺，進去了可能連飯也吃不飽，”鏡容轉過頭，看著，“這里幾乎每天都有有人染病、發瘋、死亡，你不知道下一個病的是誰、瘋的是誰，死的又是誰。”

　“你在這里吃不飽穿不暖，沒有玉饌珍饈，沒有綾羅綢緞，只有無邊際的驚恐與盼。甚至……”

　鏡容垂下眼，“你會死。”

　他企圖用這些話把嚇走。

　葭音雖然是伶人出，可始終都有人庇護，何曾聽到過這些？前半生見過最驚恐的一幕，莫過是妙蘭的尸.被人從井里打撈上來。

　這是第一次看見死人。

　第二次，是林慎安。

　果不其然，鏡容清清楚楚地看見，小姑娘的面儼然變了一變。

　在害怕。

　葭音抿了抿，原本的變得煞白，眼前又浮現出妙蘭投井后的慘狀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。

　的膛悶悶的，卻還是仰著臉，朝鏡容道：

　“我知道，但我不怕。我想陪著你。”

　陪著你，渡過這道難關。

　鏡容目微微一。

　他垂著眼睫，濃的睫羽翕然一，半晌，他低聲：

　“愚笨。”

　“你不也是嗎。”

　葭音朝他俏皮地笑笑，“三年了，你還是學不會自利自私。”

　……

　二人還是一前一后走進了泉村。

　凝跟在他們后，保持著一小段距離。

　一走進村子，葭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。

　低低矮矮的房子，許多是依山而建，簡陋得不樣子。地面也是崎嶇不平，只能容人在其上行走，若是有馬車駛進來，必定是一陣顛簸。

　倏然有冷風襲來，氣陣陣。

　葭音忍不住了脖子，立馬有村民發現了他們。

　“何人？”

　“大家不要怕，我們是從村外來的，會些醫，特來給大家治病的。”

　聞言，村頭正抱著小孩默默垂淚的子抬起眼，看著話音方落的葭音，忍不住自嘲道：

　“誰會來救我們，外頭的那些兒，不得我們全死干凈了，全死在村子里面，不讓把病帶出去。若是誰跑出了村子，必會被株連九族。”

　此言一出，不人黯然神傷。

　“兒不管我們，醫工也不管我們。這里的郎中大夫都跑了，他們的命是命，我們的賤命就不是命。”

　他們大多數人，都已經接了會在這里病死的現實。

　即便是如今沒有染上瘟疫的，在冬天來臨時也會染上，若是他們敢溜出村，外頭有不兵把守，若是抓住了，就是五馬分尸、株連九族。

　抱著嬰孩的婦人失聲慟哭。

　“都不管我了！他們都不管我們了！沒有人在意我們的死活……我的蘭兒才六個月，怕是活不過今年冬天了。一次新年都沒有過，嗚嗚嗚……”

　其余人也不信葭音這個小丫頭的話，被那婦人一煽，也紛紛落下淚來。

　有怨天尤人的。

　有痛罵狗的。

　還有些哭著商量自己死后葬哪兒的。

　“村東頭兒都堆滿了尸骨，早就沒有地方讓我們安葬了……”

　此此景，看得葭音心中一陣陣痛，不轉過頭，看了鏡容一眼。

　佛子無聲看著眼前這一切，眸中流著仁慈與悲憫。

　葭音忍不住上前，道：“你快去同他們說，你是京城里醫最好的人，你會治好他們。”

　鏡容低下頭看了一眼，原本清冷的目，落在葭音上時稍稍和了些。

　他抿了抿。

　不等他上前，不遠突然走過來一個形曼妙的。明明都是泉村人，的打扮卻與此有些格格不。

　都是布裳，的子卻十分鮮艷，像一株陷泥濘地的花朵。

　看見來者，對方一愣，原本是垂頭喪氣的一張臉，立馬轉變得無比驚喜。

　“鏡容法師？”

　目灼灼，直接掠過葭音，落在鏡容上。

　不等鏡容反應，又立馬朝周圍人道：

　“他是鏡容法師，是梵安寺的圣僧。之前我的病就是圣僧治好的！大家不要慌，我們的病有救了！”

　葭音有些疑地看著眼前雀躍不已的，剛準備問鏡容你們認識嗎，只見對方一下撲上前。

　迎著佛子面上的疑，激道：

　“圣僧，我是阿香呀！”

　……

　葭音記起來了。

　是那個哭哭唧唧要以相許，還給鏡容下藥的阿香。

　這位阿香，還是泉村村長的親孫，是村里頭數一數二的人。

　聽了的話，周圍人稍稍安下心來，一道道目落在鏡容與葭音上，如同見到了救世主。

　天已晚，立馬有人提到，他家側院有個小房子，可以供兩位居住。

　聞言，阿香立馬皺眉頭。

　“你那小屋子，只有一間房間。如今是三位客人來了，怎可住同一間房？我院中還有空下來的屋子，鏡容法師不若去我那里……”

　葭音的右眼皮跳了跳。

　下意識地向鏡容，只見佛子目微斂，眸清涼似水。

　朝阿香冷冷一聲：“不必。”

　阿香一瑟。

　怎麼覺得，這鏡容法師，變得比之前要冰冷上許多……

　變得愈發……不容親近。

　村民將葭音與鏡容帶到側院。

　正如阿香所言，此……真的只有一間屋子，只有一張床。

　夜昏黑，月寥落。

　他們先休息上一晚，明日再去給村民們治病。

　方才阿香撒著，說是要請客人去那兒住。于是凝就被鏡容趕到阿香院子里了。

　他們三個人，無論誰去阿香那里住，剩下的兩個人還是要同一間屋子。

　要麼是與鏡容睡一屋，要麼是鏡容與阿香睡一屋，或是鏡銥誮容與凝睡一屋。

　葭音局促地坐在小木凳上，看著鏡容面不改地，端來一個盛滿了清水的碗。

　“這是……”

　鏡容淡淡看了一眼，聲音亦是平靜，不帶有任何波瀾：

　“放在床中間。”

　葭音立馬反應過來。

　朝著鏡容道：“其實也不必這樣，我知道，你不是這種人。”

　要想當初在水香樓，他都那樣了，還是沒有一手指頭。

　鏡容垂眸：“還是放上。”

　作者有話說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