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忍不住笑了出來,這小子……說來倒要謝他,年初輾轉從天津趕到了京城,卻生了病,拖拖拉拉半好不好的時候,見一個男孩掉進了冰窟窿,讓人拉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。
我正好外出想買些品從旁經過,本著盡人事知天命的道理,人工呼吸沒做兩下,這小子一口黃水吐出來,就哭著喊怕了。
他就是小皮,一個十歲、正是人嫌狗厭年紀的淘氣小子。
福嬸再不肯放我離去,一來二去又發現我是人,聽了一番我所謂的世之後,更是母發作,定要收留我這個可憐人,也多虧了細心照料,我的病也漸漸地好了起來。
“茗兒”這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,薇字不能再了,茗字卻無論如何不想舍棄,這是我活在這兒的唯一證明了。
事後慢慢地知道,小皮家也是滿人,他阿瑪是十七爺旗下的包,算是個閑散旗人,這村子就是十七爺的產業,讓福叔管著。
其實這兒並不產什麼農作,只是有個庵堂是貴族們偶爾會來的,讓他照料著就是了,每月領些散碎銀子,不多,倒也夠他養活家人的了。
我還知道小皮還有一個姐姐,是在京裡大戶人家做丫頭,幾年也難得見一次。
福叔好酒,人卻是好人,老來得子,本就對小皮疼得不得了,知道是我救了他,對於收留我的事沒有二話,反倒告訴我,安心住著,家裡不在乎再多張。
我自是踏踏實實地住了下來,實在也是沒有比這兒更蔽,而又離胤祥更近的地方了,要說起來我不會做飯、制、納鞋底兒,某種程度來說,那就是個廢,福嬸也未嫌棄,只是一一教給我,我也下了狠功夫去學。
心裡很清楚,不管以後事態怎樣發展,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變回那個飯來張口、來手的皇子福晉了。
原本打掃庵堂是福嬸的活計,被我攬了過來,福嬸拗不過我,也就隨我去了。
今兒就是聽說十七爺要來祭拜,福叔、福嬸忙著收拾,我也把那些帳幔摘下來一一清洗,就連小皮也被了去幫忙。
三日之後,大隊人馬殺到,我早就躲了開去,本就來路不明,更何況一打照面,十七爺不認識我的可能幾乎為零。
庵堂後面是個小樹林,依著山勢起伏,我一早就溜達了過去,帶著饅頭、醃菜和清水,權就當作春遊了。
晃了大半天,估了一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,我緩緩地往山下走,剛要出林子口,就看見烏泱泱一片人,我停住了腳,看見幾個金圍翠繞的貴婦正在上車。
又過了會兒,馬車開,向著京城的方向走去。
我又在林子裡等了會兒才邁步往下走,一進門就看見福嬸滿臉的笑意:“你這孩子,跑哪兒去了,一天的不見人影兒。”
我微微一笑:“不想給您添嘛,侍候那些個夫人,就夠您累的了吧。”
說完走到桌邊兒倒了杯茶遞給福嬸。
笑著接了過去:“還是你這孩子心,看我那小子,早就不知道跑哪兒鑽沙去了。”
我笑了笑,自倒了杯茶坐下。
福嬸興地跟我說:“你是沒瞧見,福晉們的氣派,那長相,那做派……哎呀呀,真是跟咱們這下人不一樣。”
我微笑著聽著,那些福晉什麼做派我最清楚不過了,心裡忍不住冷笑了一聲。
“對了,茗兒……”福嬸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。
我一愣,忙看向:“怎麼了?福嬸。”
興地跟我比劃著:“你今兒是沒看見,十四貝勒的側福晉,跟你長得有五六分像呢。”
我一怔,十四阿哥的側福晉我都見過,沒有跟我長得像的呀,難道是後娶的?正琢磨,又聽福嬸說:“聽說是今年年下過的門。”
“喔,是嗎?”我淡淡地應了一聲,也沒放在心上,只是輕輕地吹著茶葉沫子。
“我聽伺候的嬤嬤們說,好像是戶部侍郎的千金,什麼茗蕙的,你看,名字也像不是。”
福嬸笑著說。
“咣啷”我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,跌了個碎。
“哎喲,茗兒,沒燙著吧,啊?”“啊。”
我一愣,忙站起來,“沒事兒,不小心燙了手,一時沒拿住,您別管了,我這就去掃了。”
說完轉沖出門外。
“茗蕙”,若我沒記錯,應該是我那個從未見過的異母妹妹的名字吧。
心裡一陣堵,十四這是為的什麼,後悔?想念?還是又一次拉攏?我苦笑著搖了搖頭,天曉得是為什麼,這些爺兒們的心思,我從來沒有弄懂過。
思前想後得也沒個頭緒,心裡又,只能暗自期十四會好好待這個說起來其實跟我沒有半點關系的“妹妹”。
晚上吃飯的時候福叔他們又聊了起來,顯然福叔跟那幫子太監混得很,我雖不耐煩,卻也只能笑著聽,福叔突然說了一句“生了兩個丫頭都嫁皇家,偏偏又都是側福晉,也不知道他們家是有福還是沒福”。
看著福嬸還要追問,我忙拿小皮的事打了岔,這才讓他們不再念叨這件事兒了,可那天晚上我卻失眠了,癡癡地在床邊坐了一整夜。
轉眼夏去秋來,我在這兒待了也快三年了,其間只是遠遠地見過十七爺一次,想見十三更是難如登天,好在福叔偶爾回去京城辦事兒,在我旁敲側擊之下,也只是得了個十三爺現在還不錯,去年在江夏查賬還做出一番大事來。
又如,人人說他和四爺是太子黨,和八爺他們鬥得更是厲害。
只言片語我都一一收藏,卻不敢進了京城去見他,若是有個萬一,真的就害了他還有四爺了。
有時算算時間,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,康熙五十一年,太子就會第二次被廢,這回倒是廢個徹底了,只是其間會連累到胤祥。
曆史原本就是為當政者服務的,因此也無法確定,胤祥這十年的無妄之災究竟是有還是沒有。
第一次,事態的發展被我強行拐了個彎兒。
那麼,第二次,又有誰去幫他呢……終日裡惴惴不安的,人也慢慢地瘦了下來。
福嬸雖然心疼,可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,我無話可說,只是推說氣候變化、食不振而已。
過了春節就進康熙五十一年了,事什麼時候發生我還是不知道,每日裡只能拼命地幹活,手也日漸糙,我卻渾不在意,只是有一天小皮跑來說,他姐姐回來了。
看這小皮興的樣子,我也不高興起來。
早就知道,小皮跟他姐姐分極好,這姑娘沒去做丫頭之前,都是在帶小皮的,這時的小皮已經十四了,長得虎頭虎腦的,只是不喜念書,天地想著上陣殺敵。
福叔老說他不學好,我倒覺得是因為福叔總喜歡打酒的時候帶著他,因而聽多了十裡外鎮子上黃鐵說的書,才造了這種狀況。
這話我也不能說,也從未讓他們知道我識字的事。
那天收拾好了庵堂裡的一切,我信步踱了回去,一進門就聽見約約的哭聲。
我一愣,走了兩步,就看見小皮紅著眼圈兒站在窗兒底下,兩個拳頭握得死,見了我進來,他張了張,突然掉頭跑了。
我還來不及喊他,就聽見屋裡福嬸在哭喊:“這可怎麼是好,這不是把我姑娘往火坑裡推嗎,這以後再沒見的日子了,老天爺呀……”接著又聽到福叔低聲說:“你小聲兒點,讓人聽見可怎麼說?”福嬸的聲音越發高起來:“要不是你這個窩囊廢,咱好好的姑娘會被人送去那不見天日的地方,啊……”我心裡有些奇怪,但顯見不是什麼好事。
屋裡頭好像還有一個細潤的聲音在低低地勸著福嬸些什麼,聲音有些耳,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,我猶豫了一下,終還是推門進去了。
福叔正蹲在門口煙,見我進來,看了我一眼,低低地歎了口氣,卻又低了頭下去。
一瞬間,我已看見他布滿的眼睛也紅腫著。
福嬸正坐在炕上泣著,一個穿著馬甲的姑娘正靠著,肩頭微微聳。
我吸了口氣:“福嬸,我回來了。”
福嬸還是在那兒抹眼淚兒,那姑娘背脊卻是一僵,慢慢地回轉了頭來,目與我一對,“啊!”我倒吸了一口涼氣,還未及反映,那姑娘迅即撲了上來,一把抱住我放聲大哭:“小姐,你怎麼會在這兒,讓小魚好找呀……”夜,看著小魚抓著我不放的手,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,自己跑了半天,竟然跑到了爹娘家裡。
當時的福叔、福嬸嚇壞了,問也不敢問,看小魚見了我規矩恭敬的樣子,一時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我也不能告訴他們實,只是說,什麼都別問,什麼都不知道對他們最好。
福嬸雖是如墜雲霧,福叔卻是有些見識的,看了看他兒,又看了看我,悄無聲地拉了他老婆出去了,而我就一直聽小魚說著之後的境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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