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中的軍訓比別的學校更晚一些，每個年級都必須有，開學三個月過后，他們被打包送去軍訓營地，那日是難得的惡劣天氣，狂風夾雜陣雨。

　最后一個訓練項目，他無意間被人撞下高臺，大家都在笑，他抄手靠著墻沿也在笑，別人羨慕他不用過索道，打趣聲沒一會兒便停。

　他們在上面熱熱鬧鬧，他獨自站在臺下，覺得這些熱鬧似乎從來都和自己沒有關系。

　這些年來不也一直是這樣嗎，所有人羨慕他那一刻擁有的，卻沒人關心那擁有的，他是不是真的想要。

　沒一會兒，簡桃從上方探出來，似乎是唯一一個記得他還在底下的人。

　陣雨前奏，細的雨滴落在鼻尖和額發，一手撐著欄桿，另一只手朝他遞來，掌心攤開：“上來麼？”

　他垂眼。

　視線所及，胳膊纖細而白皙，朝他遞來時翻轉過側，更是細膩如瓷。

　讓人不由得懷疑，要真能把他拉上去，是不是起碼也得骨個折什麼的。

　這麼想著，他順著手腕朝上看去，打趣般地道：“我還得上去？”

　……

　頭頂雷聲轟隆作響，看向他時視線清明，茶棕的瞳仁不染雜質，澄明而鎮定。

　仿佛是在說此刻，又仿佛不是在說此刻。

　“謝行川，”這麼他的名字，問他，“下陷可以，你甘心嗎。”

　暴雨陡然而至，卻很奇跡地、命運般地只落在后側，分界線從某清晰地劃開，而沒有被淋。

　很奇怪。

　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，以為他本如此，偏知道，他是在墮落。

　又或者，其實并沒猜出，只是就事論事著隨口一說，只有他以為是話里有話。

　是啊，他甘心嗎。

　怎麼可能甘心。

　驟雨初歇時，他低眼開了口。

　“歇著吧。”

　他說，“不用你拉，我自己上去。”

　……

　于他而言，回憶是很玄妙的東西，偶爾想起也只是盡可能快地掠過，高中三年并不是什麼快樂的記憶，然而又總有割舍不下的緒摻雜其中，如同苦藥里的甜味劑，困苦越深，那甜味就更像是救贖。

　對別人脾氣總是很好，卻不被他惹得跳腳，不讓他，手不讓他，不得給他畫出一個限定的區域，一刻也不要惹到才好。

　那時候他已經松懈了很久，雖然母親離世已過去快一年，再怎麼接和釋懷，多也會被影響，但那日雷聲和的眼睛仿佛是警鐘，于不斷下墜之中告訴他，停止放逐，才是唯一的解藥。

　他將的卷子全數找出，許久未翻開的書頁也重新劃上筆記，幾個月的課程而已，對基礎很好的他，要趕上并非難事。

　他還是眾人眼里散漫的小爺，上課只支著腦袋轉筆，考試提前卷去打臺球，作業偶爾缺席也沒人管，不想背包就提著漫畫書去上課，因為謝家為學校翻新了圖書館和教學樓，只要他不犯事，老師和校長也不會對他有任何不滿。

　沒人知道他上課也是在聽，考試時把答案寫進涂畫的稿紙里，他知自己需忍耐，漫長的忍耐，忍耐到薛蘭放下戒心，出些資源給他這個所謂的紈绔公子也無須擔心，他方能找準機會，等待還擊。

　——藏好自己，忍耐緒，從十六歲的謝行川開始，延續到如今。

　高三時，薛蘭唯恐對他的摧毀還不夠深，又在關鍵時刻急忙再度為他轉學，新學校里再沒有熱鬧的前后桌，也沒有開學第一天就跑來氣他、轉會踩到他的腳、抱怨他直把自己頂得無可去的簡桃。

　不存在，然而閉上眼的每個深夜，都是。

　他書桌上總擺著個丑的黃鴨子，是簡桃那會兒為了催他作業，用什麼東西從江蒙那兒換來的，按一下，那鴨子就會用破碎嘶啞的嗓音喊：“謝行川同學，謝行川同學，你如果再不寫作業的話，簡桃這個月的德育分就要被扣了——”

　“再通知一遍，謝行川同學，謝行川同學，請你行行好，自我放逐沒關系，但是簡桃同學可能因此評不上優等生——”

　不知道是怎麼錄進去的，七八糟，莫名其妙，第一次發現的時候他還在一中，差點給這東西丟掉，然而后來，后來的后來——

　高三時無數個背著所有人學到凌晨的深夜，獨居的房子空曠而寂靜，那是他唯一的熱鬧。

　簡桃這麼多年深信不疑，以為他會選擇和結婚，只是扮豬吃虎里重要的一環，只是因他高考超常發揮又聲名鵲起，薛蘭對他愈加提防，他才會找個家境普通的妻子，進一步打消薛蘭的疑慮。

　怎麼可能。

　這些年他演得太好，乃至于除了他自己，沒人知道他和簡桃結婚的真實原因。

　偶爾夢中恍然驚醒，醒時手中汗涔涔地著細瘦的腕骨，適應黑暗和劇烈心跳聲后緩緩抬眼，看閉著眼均勻呼吸，那時才能放下心。

　還好是在的，幸好是真的。

　他很去想簡桃對他而言是什麼意義，因為沒有，或許他也不再是他了。

　他知自己蓄謀已久，與這一路步步都可能是糖霜陷阱，是如此抗拒的一個人，如此篤信無一輕的人，就連略微悉的朋友向告白，第一反應也是逃開。他曾不止一次地觀察過，向告白的分量越重，喜歡越濃，越不自然，越難以接。

　旁人三個月的喜歡尚且如此，假如知道，這世界上興許還存在這麼一個人，比三個月的喜歡還要更久——更久更久——

　會……怎麼樣？

　那年初冬，因為無法回應誰的告白，疏遠著躲在雙杠下，側著頭跟他咕噥：“你如果告白的話，我會跑得比這更快的。”

　是如此相信那時的他沒有任何想法，才能如此坦又認真地跟他開著這個玩笑，也幸好那時就給出答復，否則他恐怕會在轉學那天將心緒剖白，落得跟那些人一致的下場，他們連做朋友的機會都不會再有，更別談像現在這樣，他還能假借荷爾蒙上頭的名義，與如此靠近。

　或許在的世界里，是詞，不才沒有危險。

　和領完證的當天，去開車時，他看著那鮮紅的冊子停頓許久，他清楚自己自私，他知道自己不彩，更知道這段關系，需要他以什麼作為代價才能換來。

　不知從哪兒飄來聲音，于那時痛咒般叩問他的腦海。

　——多慶幸你不會，如果往后的代價是無論距離多近，都無法將這宣之于口，你會怎麼辦？

　——那就，一直忍著哪怕是洶涌的意，漫不經意地仿佛永遠不會上的樣子，以換得與的這一程，能走得再久一些，再多一點。

　*

　凌晨時簡桃似乎被勒醒了一次，腰上的手錮得不過氣來，然而等一早醒來，旁邊已早沒有人，坐起來時還恍惚了一會兒，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夢。

　拉開睡，腰上也沒有痕跡。

　思索著打開微信，看有沒有新消息。

　一會兒還有工作，夢姐給發來消息，問醒了沒有。

　撿個桃子：【醒了，不過不是還有三個小時拍攝才開始嗎？】

　夢姐：【你收拾好先下來，我有事要跟你商量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