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回去。
永嘉到京城時,已經是兩個月后了,陸則已經駕親征,朝中政務由閣與陸三爺及他背后的陸家一族代為理。陸家如今是皇親國戚,陸三爺從前不大起眼,如今被陸則提拔起來,慢慢地便顯出本事來了。
他是那種溫文儒雅的子,為人并不強勢,四平八穩,卻巋然不。朝中近一年還背地里給他取了個“笑面虎”的諢稱。
但恰恰是他這樣的子,陸氏一族在他的帶領下,倒是能與閣和平相,諸事都有商有量的,即便偶有爭執,也很快被他和張元下。
永嘉離京前,多次拒絕兒子兒媳邀宮的請求,但這一次,自己主住進了宮里。二郎的后宮就阿芙一個皇后,倒也很清靜,永嘉每日便陪孫兒玩,小家伙長大了些,逗起來格外的有趣。
前線的消息時時才傳回,這和以前截然不同,從前衛國公府與皇室有嫌隙,衛國公府覺得皇室什麼都不給,只想著如何消耗他們的力量,皇室則覺得衛國公府好戰自大,是個極大的威脅,兩方彼此不對付,消息也姍姍來遲,甚至有故意瞞拖延的時候。
如今卻不一樣了,上下一心。
隨著一個個喜訊的傳回,朝中的氣氛也逐漸變了。從前朝臣覺得與蒙古斗了多年,都沒個結果,何必浪費力氣去攻打,勞民傷財,何苦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,可現在竟真有大勝的趨勢,便都跟著激起來了。
誰不恨這群虎視眈眈想要踏足中原大地、時不時在邊境燒殺擄掠的韃虜?
這一次北伐,從初春打到秋末,初冬的時候,大捷的消息終于傳回了京城。
帝王之師,一路打到了漠北,蒙古人的老巢,被攪了個天翻地覆,可汗等人被生擒。陸則并未在漠北逗留太久,命人留下理相關事宜,便班師回朝了。他畢竟是皇帝,離京太久始終不利于穩定。
皇帝從漠北,帝王之師宣府邊境,還有十幾里遠的地方,便有百姓前來迎接。從前他們畏懼韃子,從不敢邁過邊境,但即便如此,他們也會越過邊境,殺他們的男人、搶他們的糧食、欺辱他們的人。夜里聽到馬蹄聲,都會猛地驚醒。
可現在,這一切都過去了,他們的皇帝駕親征,生擒了蒙古人的皇帝,那些韃子猶如喪家之犬,朝更北的地方逃了,他們再不必擔驚怕了。
不用打仗了,他們的父親、他們的母親、他們的兒、他們的男人、他們的人,都不用死了。
百姓一路送到很遠,呼聲震天,聞者無不落淚。就連那些跟著皇帝從京中來的將士,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漢子,也忍不住紅了眼睛。
行軍隊伍一輛不起眼的藍馬車里,陸勤便一常服地團坐其中,聽著外面的喧嘩和歡呼聲,他并未挑起簾子去看。
這世上已經沒有衛國公了。
這邊關九鎮的百姓,也不再需要衛國公了。
陸勤閉上眼,靠著車廂,在馬車輕輕的晃中,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輕松。在他肩上的責任,邊陲的太平、百姓的期許、家族的安危,一切一切得他日日夜夜不敢稍有松懈的擔子,終于消失了。
耳邊歡呼聲漸漸模糊,陸勤渾乏得沒有一力氣,他太累了,不是,是心里,以至于在這樣喧鬧的環境下,他漸漸地睡著了。
睡前,他似乎看見了,一個子在桃樹下琴。
被他的聲音驚,驚慌失措的回頭,小鹿似的清澈眼眸有些慌,踟躕地站起來,輕聲問他,“你是誰?”
他回,“我是陸勤。”
子似乎聽過他的名字,面上的慌淡去了些。似乎覺得堂堂公主這般模樣有些失態,微微端了面,便立即像個份高貴的公主了,只是耳垂面頰還殘留一微紅,輕輕點頭,“陸勤……我聽說過你,你是衛世子。你隨你父親出征宣府,才打了勝仗回來。父皇一定會嘉賞你的。”
嘉賞?陸勤聽得有些想笑,皇帝不得他死在宣府,又怎麼會真心實意嘉賞。可看著,他那些諷刺的話,便又說不出了。
他明明最厭惡這些養尊優的皇室中人,可對著著他的眼睛,那些難聽諷刺的話,卻一句也說不出。
……
年前,皇帝終于回了京城。張元本想著,皇帝剛剛回宮,怕是立即就要召見他的,正等著人來傳話,都快坐得睡著了,也沒見皇帝派人來,終于按捺不住去問。
高思云滿心無奈,皇帝一回宮,第一件事便是去尋皇后了,只是這話自然不能說,倒顯得皇帝多麼昏庸好一般,只一臉正地道,“陛下行軍數月,子疲乏,已經歇下了。要奴才替您通傳一聲嗎?陛下剛歇下不久,怕也沒有睡沉。”
張元聽了這話,不由得反思。實在是皇帝平日里生龍活虎,連駕親征都敢,他都忘了皇帝也有累的時候,還有些愧疚,忙擺手道,“不必了不必了,陛下是該好生歇息一番,是我疏忽了。”
殊不知此時他心里英明神武的皇帝,正在太和宮抱著皇后膩歪,連兒子都被皇帝丟去祖母永嘉公主了。
永嘉抱著孫兒,顛了顛孩子,忍不住笑道,“元哥兒今夜怕是要和祖母睡了……”
元哥兒倒是不鬧,乖乖地喊祖母,小臉板著,聲音卻糯糯的,把永嘉一顆心都了。
翌日,皇帝攜皇后過來給請安,一夜未見母親的元哥兒很快朝母親手,阿芙接過孩子,留母子二人說話。
陸則抬手屏退下人,看母親面和,關切地問他是否傷,他一一答了,沉默片刻,才道,“母親,您想見見他嗎?”
永嘉沉默了很久,緩緩地搖頭,“不必了。”
相見不如不見,見了又能如何,不過平添煩憂罷了。知道他還活著,替他高興,卻不會再想見他了。
陸則臨走時,永嘉住了他,輕聲道,“你若見到他,便替我帶句話。我激他為大梁這數十年的付出,他日后諸事順遂……好好活著。”
永嘉沒有在京城久留,過了年,再一次離開了京城,這一次,仍舊朝南走。一年多的時間,去過貴州的思南府,跟著當地農戶摘荔枝,也去了云南的臨安府和大理府……走過的地方多了,自也有遇到危險的時候,一次跟著農戶穿山越嶺的時候,遇上了瘴氣,險些死在那崇山峻嶺中。護衛拼死將背出來,楊嬤嬤抱著哭得眼睛都紅了,只很無奈地答應楊嬤嬤,“我再不去這樣危險的地方了。”
楊嬤嬤才止住了淚,干淚給喂藥。
永嘉吃著藥,想起背自己出來的那護衛,瘴氣太濃,并未看清背的是哪個護衛,只能問楊嬤嬤,“那個救我出來的護衛怎麼樣了?”
楊嬤嬤道,“奴婢急壞了,還真沒瞧見。奴婢去問問。”
楊嬤嬤去問了后,帶了一個護衛進來。是眼生的,永嘉重賞了他,怕耽誤了這些護衛,幾乎每年都換新的,原來的那些就讓他們回京。
護衛謝過,便轉出去了。永嘉低頭的時候,護衛的背影在眼前一閃而過,很快便消失不見了,只永嘉心里卻莫名有些怪異,但一時又想不起哪里奇怪,過幾日,便也把這事給忘了。
這事終究還是二郎夫婦知曉了,帝后二人寫信來,苦勸不要在南邊了。恰好永嘉也把南邊逛了個遍了,也不想人擔心,便回信答應下來,打算朝北走。
原本的目的地不是邊陲,行至半途,遇見同行的商人去太白山附近采買山珍,那商人出門竟帶著妻子,那婦人笑瞇瞇與永嘉聊天,說起太白山,便道,“從前此附近遭韃子侵擾,雖知那里的東西好,可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,也是不敢去的。如今卻不一樣了,那韃子的皇帝都被咱們陛下捉了,哪還敢放肆……且朝廷也鼓勵商人朝北走,那邊人日子不好過麽,都想著多攢點銀子……”
永嘉聽那婦人說了許多,如今太白山附近已經渾然變了模樣,從前的窮苦之地,如今也日益繁華了。想了一整夜,第二日便決定去太白山了。
到時正是冬天,太白山一年有九個月是積雪的。商人習以為常,帶上妻子,永嘉自是跟著他們同行,有悉的人帶路,自是最好的。
哪知馬車剛走到半途,忽的地山搖,馬車傾斜,永嘉從馬車中爬出來,就聽那商人朝眾人大喊,“趕上雪流沙了,快找樹抱住,越越好,抱死了,千萬別松開!”
話音剛落,便見山上不斷有厚厚的雪塊砸下來,眾人很快被砸得四散開,永嘉想起方才那商人的話,朝旁邊的大樹跑,沒跑兩步,后便有厚重的雪塊下來,來不及反應,被一力量拉了出去,一只有力的手臂環住的腰,被帶著往旁邊滾。
永嘉抬頭,茫茫的雪里,看不清那人的面容,只能用力抱住他的腰,怕被雪沖散。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,若是只有一人,就是僥幸沒被雪死了,也走不出這雪山的,多一個人,至能彼此幫襯著。
四周雪泥四濺,永嘉大聲朝男人道,“找樹!不能被沖下去!”
男人沒有作聲,永嘉還以為他沒聽見,正想再喊一遍,卻見男人看準了一,猛地用力,一只手臂死死抓住了樹干,那樹干太,手掌握不住,他便死死扣進樹干,渾猛地一個施力,便被他帶著來到了那松樹邊。
永嘉忙牢牢抱住那樹,男人一手抱樹,一手死死掐著的腰,把牢牢固定在他的懷里。雪塊還在往下砸,砸下來的雪,則如泥沙一樣,洶涌朝下,恨不能把人沖進懸崖下,吞噬這世間萬一樣。
永嘉在外幾年,都未曾真正遇到過這樣的危險,哪怕是上次在嶺南遇到瘴氣,也只是昏迷過去,并未真正目睹危險這樣近在咫尺。
世間萬仿佛都被吞噬了一般,永嘉不由得有些害怕,不自覺地想要依靠旁人,男人用下抵著的頭,聲音沙啞,“別怕,我在。”
不知為何,永嘉竟真的沒那樣怕了。
閉上眼睛,等待這場災難過去。
不知過了多久,奔涌而下的雪浪終于結束了。四周一切變得寂靜,遠傳來護衛尋的聲音。
陸勤很不想松手,可也知道自己不得不松手,永嘉不想見他。他低頭,輕輕地拂過懷里的發,很輕的一個吻,手便松開了,他既希永嘉睜眼看他,又怕睜眼,可永嘉也并未抬頭。
陸勤松手,朝后退了一步,閉了閉眼,狠心要走,卻聽到永嘉的聲音。
“陸勤。”
陸勤渾僵住,猛地回頭。
一片狼藉的雪山里,永嘉站在松樹下,如當年初見時站在桃樹下那樣,了他的名字。
最開始的公主和世子,后來的長公主與衛國公,到如今,這世上只有陸勤和永嘉。
(完)
作者有話要說:番外也完結了。
謝大家一路的陪伴,你們!
下一篇開《沉溺溫》,麻煩寶貝們收藏一下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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