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烽眉宇挑了挑,裴硯同時轉回臉來,不免一滯:“大哥。”
“你出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”裴烽說完就先一步往外走,裴硯忙起跟上,兄弟二人在屋外的回廊下停了腳,裴烽倚著廊柱悠閑地站著,咬了口手里的芝麻糖,打量著裴硯,“跟你娘子相好?”
“嗯……是啊。”
“是什麼是。”裴烽無奈,“我昨晚回去聽你嫂嫂說了才知道,你白日里突然跑出去是護你娘子去了?你可想清楚,現下父親不在,祖母又不大管事,府里盡是母親說了算。你敢這麼招惹,小心日后倒大霉。”
裴硯的臉驟然冷下去,眼簾低垂著,聲音里都出一寒涼:“那大哥說我該怎麼辦?是收了母親送來的妾室,還是眼看著我娘子委屈卻袖手旁觀?”
“一個妾,你收了就收了,何必跟頂?”裴烽嘆息搖頭,“安氏已經放在那里,再添一個也不過就是多分個屋子的事。我看弟妹也不是不容人的人,你的難也該讓知道。”
裴硯冷笑:“一個大活人,什麼‘收了就收了’?”
他這個態度惹得裴烽的臉也沉下去,兄弟兩個各自靜默兩息,裴硯無聲一喟:“我知道大哥的意思,也知道我家娘子并不小氣。可我不是信不過,我是……”他噎了噎,聲音變得輕了,“我是信不過我自己。”
裴烽聞言一滯,抬眸細觀他的神,原先準備好的千言萬語都只得咽回去。
裴烽太知道這個三弟。三弟什麼都好,論子既忍又寬容,論才學,名揚天下不敢說,但起碼在他們定國公府的學塾里是數一數二的。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心里扎著一刺,只消關乎這刺的事,最好誰都不要多。
裴烽沉默了一會兒,只得說:“你若決意頂,就護好弟妹。我也會告訴你嫂嫂,日后若有幫得上忙的地方,就幫弟妹一把。”
“多謝大哥。”裴硯端正一揖。兩人本是隨意的閑談,這樣一禮已顯得十分鄭重。裴烽心底泛起一說不出的酸楚,拍了拍他的肩,沒再多言什麼,徑自回對面的課堂去了。
正院臥房里,楚沁醒來后正要問清秋幾點了,手卻不經意地在枕邊到一枚圓圓的。定睛一瞧就笑起來,便不再費力氣去問,打開懷表自己瞧了瞧:嗯,五點半。
于是起床梳洗更,清秋想著昨日去問安的波折心里不安,小心翼翼地與商量:“娘子,您看要不要稱病躲一天?奴婢怕胡大娘子心里存著氣,又折騰您。”
“不會的。”楚沁氣定神閑。
清秋不清楚胡大娘子的子,可已經跟胡大娘子過一輩子的手了。胡大娘子是個惜名聲的人,平素磋磨兒媳都是私下的,不會鬧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,更不會傳到外面讓旁人議論。
但昨天那一出,顯然已惹得裴硯不高興了。胡大娘子若不知見好就收,來日便要準備著應對嫡母庶子反目仇的議論傳遍京城,這斷斷是胡大娘子不肯看到的。
所以眼下的這陣子對楚沁最是安全,這陣子胡大娘子只能好好和飾太平。就算心里記著仇想治和裴硯,也都過一陣子另尋名目再說。
于是照例在六點半之前到了端方閣。不出所料,胡大娘子見了笑意盈面,和善得好像昨日的不快從未發生過,就連邊的崔嬤嬤看都跟看親閨似的。于氏與苗氏見狀自也都心領神會地不會提及舊事,三人小坐半刻就告了退,楚沁安安穩穩地回了睦園。
在進睦園之前,清泉已先一步去了膳房,取芝麻糖。
因裴三郎不許們將他從楚沁房里“”芝麻糖的事說出去,們只得兩頭打掩護。在楚沁那邊,們得悄悄把芝麻糖添夠分量,假裝沒人過;在膳房這邊,們又不能提芝麻糖吃得這麼快是讓裴三郎拿走了,只能不多話,就讓膳房的人覺得是楚沁吃完了好了。
于是膳房管事的章師傅閑坐時就聽小徒弟說起了:“二房楚娘子可真吃甜的,昨天提去的那些芝麻糖竟已吃完了。”
章師傅仔細回憶了一下——楚娘子昨天拿去的那一大碟芝麻糖,得差不多有兩斤吧?
那可真是吃甜的啊!
被裴硯拿去的那近一斤糖,在學塾放學前被他很大度地分給了同學們一大半,另一小半他打算帶回睦園,藏在書房里,留著以后慢慢吃。
楚沁則是午睡醒來沒事的時候才揀了兩片糖來甜,邊吃邊嘟囔了句:“這糖放了一夜怎麼比昨天甜了?”
清秋清泉聽得臉都白了,們對視了一眼,清秋反應得快些:“一過夜不免變得干了些,糖味就更濃了。娘子若吃著不合口,奴婢換別的來?”
“不用,沒事。”楚沁無所謂地笑笑,將余下的小半片糖丟進里,隨意地撣了撣手,“晚上我想吃水煮魚,好不好?”
清秋:“……”
楚沁著:“你若怕我上火,就再跟膳房要一壺綠豆湯。讓他們多加點蜂,冰好了送來,正好還能解辣。”
的話聽上去就像是圖綠豆湯的一舉兩得,既去火又解辣。
但清秋在心里揶揄:我看您就是饞,就是貪那口甜和涼了!
不過清秋對此也不會說什麼,在看來,楚沁的饞是件好事。先前三年,私心里都覺得楚沁被外祖父母束得太規矩,現下這副樣子倒更像當年在蜀川的時候。
清秋只又問了一句:“您晚上吃這個,萬一三郎過來呢?”
“不會的。”楚沁搖頭。
對此十分篤定,一則是因裴硯本就不貪后宅,鮮接連兩天到后院來;二更是知道他這陣子有事在忙,昨日若不是尋過去,他都不可能過來,就算要來也不會是晚膳的時候,晚膳那會兒他都是留在學塾簡單用的,用完還要讀書讀到九十點鐘才會回睦園。
所以對這頓囂張的晚膳,楚沁有恃無恐。要不是怕上火上得難,還想額外再點個辣子。
清秋不太清楚這份底氣從何而來,但見一副篤然的樣子便信了,四點多的時候就拿了錢悄悄去了膳房,托章師傅做魚。
章師傅對睦園辣菜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,笑呵呵地把錢接了就去備食材,邊忙活邊問:“楚娘子不就是京里人?怎的這麼吃辣?”
清秋和和氣氣道:“娘子小時候跟著父親去蜀川外放,就忘不掉這口了。”
“這樣啊。”章師傅嘖了嘖,“那你等著,我一會兒給楚娘子做個好東西。”
他有意賣了個關子,沒直說是什麼。清秋追問也沒用,就只好在旁邊乖乖看著。
水煮魚是道大菜,要做好吃不容易,工序卻不太難。清秋等了不足兩刻,魚就已經做好了,滿滿一大鍋端過來,魚片看不到多,最上面慢慢的全是辣椒。
章師傅手里拿著笊籬,上手就撈辣椒,清秋忙道:“我們回去再撈出來就行了,不勞師傅。”
章師傅只笑:“一邊歇著去。”
他干活麻利,只消幾息工夫就將漂在上曾的那慢慢一層辣椒撈了個七七八八,單獨盛在一只白瓷碗里。接著便再去盛魚,切得薄薄的鮰魚片在辣油里煮得又又彈,白白的魚幾乎每一片都連著一點點魚皮,微微地打著卷,看著就香。
章師傅將魚盡數盛進一只白瓷缽中,又舀了三勺熱騰騰的辣油澆上去,就將白瓷缽放進了食盒里。然后便轉過,搗鼓那碗辣椒。
那辣椒也是連帶著一些油一起盛出來的,清秋眼看章師傅往里加了一勺鹽、又抓了一把白芝麻然后仔細搗碎。水煮魚的主要佐料除了辣椒其實還有花椒,被他一并撈出來了大半,又這樣一起搗開,辣椒花椒與芝麻混合起來的濃郁香味一下子了滿屋。
待得搗至足夠洗碎,章師傅尋了只洗凈的瓷甕把它裝好,先沒蓋蓋子,送到清秋眼前給聞。
清秋一陣訝異:“像那個……就是……就是……”磕了半天才回憶起來,“油潑面!油潑面就是這個味兒!”
章師傅心滿意足,笑得更開心了:“對,這油辣子,拌涼面也好吃。你給楚娘子拿回去,讓改日吃面的時候試試看。”
清秋道著謝收了,又笑道:“那我們娘子估計明天就想吃面。”
“也。”章師傅大手一揮,眼看晚膳時辰已近,無暇再跟閑聊,轉繼續忙別的去了。
清秋念著他的好意,在灶臺上又放了兩塊碎銀,再將那甕油辣子蓋好,與冰鎮綠豆湯一并收進食盒,便離了這間廚房。
學塾之中,大多數學生照例在下課后就走了。裴硯心如止水地又學了半晌,慢慢覺得有些了,抬頭掃了眼放在屋中一腳的座鐘:四點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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