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涼氣,眼淚直往外涌,繼而端起茶盞一飲而盡,然后又接著吸涼氣,邊吸邊瘋狂指茶盞。
王宇見狀趕給他添了茶,他又連灌了兩盞,才大著舌頭說出一句話:“個和莫啊(這什麼啊)?!”
“啊?”王宇茫然,心說這不是您從娘子那兒的點心嗎?接著便手拿起一塊掰開一看,里面翠綠一片。湊近一聞——王宇目瞪口呆:“這是……這是芥末!”
他一時只道膳房瘋了,轉念卻又覺得不對,忙將這塊放下去掰另一碟的,這回里面是一片火紅。
辣椒!
“公子……”王宇噎了噎,同地向依舊滿臉通紅的裴硯,“您近來是不是惹娘子不高興了?”
裴硯的舌頭仍不聽使喚:“捱有啊(沒有啊)!一辭晴好這啊(一直好的啊)!”
王宇:“……”他盯著裴硯看。
裴硯:“?”他茫然地著王宇。
主仆兩個對視了半天,王宇漸漸意識到,裴硯大概是被辣懵了。
王宇垂眸,無語地指了指那兩碟點心,小心道:“您覺不覺得,娘子起碼是知道您點心的事了?”
裴硯:“……”
好有道理,他怎麼沒想到?
裴硯呆滯地一頭栽倒在桌上,腦子里就兩個字:完了。
沁沁多溫多可多善解人意的一個人,今天這麼整他,肯定是生氣了。
怎麼辦啊!
口中殘存的辛辣還在回,他伏在桌上悶了半晌,嚯地站起往外走。
王宇趕忙跟上,眼見他去正院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裴硯邁進院門的同時,揚音:“沁沁!”
王宇聽到這個稱呼,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去。
臥房里,楚沁這一上午什麼都沒干,就在等裴硯的反應。乍聞屋外斷喝,一下子跳起,在裴硯大步流星進屋的時候,不等他說話,就先發制人:“你兇什麼兇!誰讓你我點心的!你要是不我點心……別說我放芥末辣椒!我就是放蟲蟻蛇蝎你也吃不著啊!”
裴硯:“……”
楚沁快語如珠:“拿而不告是為!你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啦!”
“還一就了半年!怎麼!我著你了嗎!”
“這得虧是搬出來之后讓我自己瞧出來了!若我們還住在府里呢!要是哪天讓胡大娘子查出來,還要以為咱們睦園串通起來坑府里的錢!”
“好吃嗎好吃嗎!你再我點心,以后天天有驚喜!”
“……”裴硯杵在門邊聽說完,總算虛弱地說了一句,“我哪兇你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楚沁杏眸圓睜,盯著他,突然發現自己似是錯估了他的緒。
他突然這樣殺過來,該是吃著那點心了,但好像沒生氣?
裴硯打量著:“我錯了行嗎?你別生氣,日后我不你的點心了。”
氣氛凝固了一下。
楚沁啞了啞:“就這樣?”
“那不然呢?”裴硯垂頭喪氣地坐到茶榻上,心里大嘆日后生活了一份樂趣。
他的確是的點心出興致了,也說不清這個興致從何而來,反正每每這麼干的時候,他心里都樂。
至于如果被察覺怎麼辦——他以前還真沒想過。今天冷不防地就這樣了,他就覺得,那就趕認錯唄?
他想,沁沁這麼好,總不至于為了幾塊點心跟他不依不饒。
或許是他認錯太果斷,楚沁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
方才一直在設想他的反應,越想越覺得雖然是他有錯在先,但給他喂芥末喂辣椒也過分的。所以他猜可能會過來跟理論,跟說一些諸如“我就吃你幾塊點心,你至于這麼整我嗎?”一類的話。
沒想到他竟然沒那個意思,進來張口就認錯了。
一下子覺得,若他是這樣的態度,那騙他吃芥末屬實是有點過分。
楚沁一語不發地看看他,他所坐的位置離也就隔了那麼兩尺,雖低著頭,也看得出他有點悶。
可這種悶跟想象中的生氣不一樣,他只是顯得很懊惱,就像惡作劇失敗的小孩子,坐在那里邊回憶邊心痛,看得特別想哄他。
撇了撇,走到他面前:“你要吃我屋里的點心,就大大方方吃嘛,我又不會不給你吃,干什麼的?”
裴硯甕聲:“哦。”
一副喪氣的樣子跟他俊朗的容貌極為不搭。
楚沁抿:“我知道……你就是覺得好玩,我剛聽說的時候也覺得好玩。但我這里的點心其實本就吃不完,你若拿走幫我吃一些正好,你的,弄得清秋們還得備新的來給我補上,反倒浪費了不。咱如今自己出來獨住,錢上沒有那麼寬裕,雖然說不上要省吃儉用,但這些平白浪費掉的開銷能一點總是好的,對吧?”
裴硯神微凝。
這樣說起正事,倒將他心里那種了樂子帶來的懊惱沖淡了。他仔細想了想,頷首:“有道理。”
楚沁笑了下,又上前一步,就勢厚著臉皮坐到他上,信手從榻桌上抓過一顆果脯就往他里塞。
裴硯邊將那顆果脯吃進去邊冷哼一聲,凝視著,眼睛瞇得狹長:“欺負完我喂顆果脯就算了?你知不知芥末有多辣?”
楚沁雙眸一眨不眨地著他,繼而一字一頓道:“中午給你備好吃的。”
裴硯:“什麼好吃的?”
楚沁一下子沒了思路,只能先蓋彌彰地道:“保管是你沒吃過的,行不?”
“行啊。”裴硯口吻悠哉,“但我吃過的東西可也不,山珍海味都沒什麼稀奇的,你可別當我好糊弄。”
“嘶——”吸了口涼氣,又瞪起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盯著他道,“我拿芥末欺負你是過分了些,但你也先了點心的!怎麼還蹬鼻子上臉呢!”
“哈哈哈哈。”裴硯驀然笑出聲,將擁,用力吻上的額頭,“這事是我不對,你備什麼我都吃。等午睡起來跟我去書房,我有好東西給你看。”
“賣什麼關子呀?”楚沁下頜微揚,“怎麼不直接拿來給我看?”
“這不是讓你的芥末辣懵了嗎?”裴硯神坦誠,“再說也沒晾干,不好拿。”
楚沁這才做了罷,待到中午的時候,讓小章上了一道涼面。
涼面也是一道川式食,看似平平無奇,其實味道很好。首先那算是干料,沒什麼水分,且要撕得細細的,拌在面里吃起來既香又有嚼頭。其次醬料也講究,看上去再簡單不過的褐醬里用了多種香料,要做得甜、咸、酸、辣、香俱全,還不能太稀。如果質地稀得跟水似的,吃起來味道就不夠,得稍稍有一點粘稠,讓它能充分染在那圓而勁道的面條上才夠味,連帶著里面的黃瓜胡蘿卜都變得酸辣可口。
這面端上來,裴硯就抱怨起來:“這就中午有好吃的?你是不是記仇?”
楚沁翻了一記白眼,邊拌面邊反問:“這涼面,是川式的做法,你之前吃過?”
“沒吃過。”
“那不得了?”理直氣壯,“快嘗嘗,可好吃了。”
裴硯其實也已拌起面了,聞言忽而笑了下。
他現在聽說得最多的好像就是這句“可好吃了”,他也很聽這句“可好吃了”。
用完午膳,兩個人小睡了一覺,楚沁就被裴硯拉去了書房。
他上午歇息時將昨日畫的紫藤花架又富了一下,這會兒新添的筆墨也已晾干了,他將圖拿給看:“花架就按這個給你修,好不好?秋千上的圖案你自己看看喜歡什麼樣的,讓人做上去。”
楚沁看著那個花架愣住了。
那種花架原先也見過,心里按照見過的去做設想,無非是修得高一些、修一個小小的回廊,但材質方面依舊想得簡單,覺得用竹子搭一個就好,古樸而不失野趣。
而他畫的這個,雖然在“用竹子”這一點上與不謀而合,卻設計得致講究極了。不僅添了秋千,還有廊檐,廊檐做了弧度很緩的波浪形,看起來十分舒服。
從來不知道他還能想出這種東西。上輩子活得太節儉,從來沒在院子里添過這些東西,更不曾與他提過這種要求。
……所以上輩子的他,是不是很有些小本事無使啊?!
楚沁欣賞著手里的畫勾起笑容,又凝視著那個有些空的秋千,斟酌道:“秋千上若要圖案,你就給我寫一幅字吧。”
“啊?”這倒把裴硯說蒙了。
大戶人家府中若添這些圖案,大多會選些寓意吉利的,譬如與“福”同音的蝙蝠,再譬如畫個喜鵲落在梅花枝上,取“喜上眉梢”之意。
但要他寫幅字,他倒不知該寫什麼。
他于是問:“你想要什麼字?”
“都好,你看著辦。”楚沁神輕松地當甩手掌柜,心下樂得讓他恣意施放那些小本事,也愿意等一個驚喜。
裴硯略作沉,點了頭:“那我想想。這紫藤架你若看著還行,年后我就找工匠來搭?”
“好呀。”楚沁欣然,又道,“對了,除夕宮宴都要給誰備禮?你給我個名單,我來安排。”
卻見裴硯眸一沉:“除夕大概不必進宮了。”
楚沁一怔:“為何?你之前不是說……”
“陛下病了。”裴硯輕喟,“昨晚其實已下旨命太子監國,只是過年這會兒文武百正好都歇著,事便傳得不大。”
“太子監國?”楚沁蹙起眉頭。
單從這四個字來看,皇帝似乎病得很嚴重。不記得上輩子有沒有這回事了,可是……記得上輩子皇帝還長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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