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沁深吸氣:“自然。”
“我呸!”安姨娘被兩個小廝死死按著,仍氣不過得狠啐了一口,“我娘瞎了眼才嫁給你!你……你不得善終!你死無全尸!”
“先送姨娘回去。”楚沁沉聲。
不是不想讓安氏罵這人渣,只是眼見臉白得嚇人,怕急火攻心把自己氣出個好歹。
折回去取錢的清泉很快就拿了一沓銀票跑出來,是五兩一張的小額銀票。先給楚沁瞧了眼,見楚沁點頭,便直接拿去遞給了安仁,卻也氣不過地圖了個痛快:“這錢你那拿好,一百兩,可是能置辦一口上好的棺材呢!”
安仁并不惱,仍是那副死皮賴臉的樣子,只是接銀票時眼睛都發了。
那邊的刑部也被他這德惡心得直皺眉,但見雙方商量出了結果,還是“恪盡職守”地去寫了新的字據來。字據里明明白白地寫了安仁的一妻一抵了一百兩、日后的賞錢月錢皆用來抵債,自此債務與安仁再無關系云云,作為前一張字據的增補。
這份字據同樣是一式三份,各有一份到楚沁和安仁手里。至此,一場鬧劇可算是結束了,街坊鄰居見再看不著樂子陸陸續續就散了,偶有結伴而行地還會念叨幾句,要麼說安仁不是東西,要麼說楚沁趁火打劫。
楚沁自顧差了幾個小廝去安仁家領人,自己先回了宅中,安氏被人攙扶著也跟回去,院門才剛關上,楚沁就聞一聲悶響。
猛然回頭,便見安氏又嘔出一口來,紅得刺眼。安氏的子也無力地向下墜去,楚沁看得有些慌,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扶,口中責備道:“你何苦呢……咱們明明都是商量好的,你還真把自己氣這樣!”
安氏雙目呆滯,有氣無力的,也不知聽沒聽到的話。
楚沁嘆了聲,又說:“好了,我知你難過,誰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爹爹是這副樣子。可你換個想法,只當這是個好事吧,日后你們母三個日子都好過了,再不必擔驚怕了。”
安氏仍是那樣怔怔的,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地,不知盯了多久,驀然哭出來。
那哭聲是發出來的,像是積攢數年的郁氣都突然得以宣泄,又像是一腔怒火無從安放,只得這樣哭。
楚沁想再寬,可張了張口,終是什麼都沒勸出來。這樣的難過,用什麼話去勸都顯得太輕飄了,同樣的事若到頭上,怕是連尋死的心都有。
楚沁心底一聲哀嘆,只得吩咐下人:“去請大夫來,給姨娘看看傷。”說著又走遠了兩步,吩咐安氏跟前的婢子,“姨娘想哭,就先讓在這里哭吧。但這幾日你們盯,別讓有什麼閃失。”
婢子們應下,不再多說什麼,徑自回了正院。
據說安氏足足哭了半個時辰才由下人攙扶著巍巍地回到房里。去安家領人的幾名小廝則跟著安仁一路出了京城,到了京郊,接上人再回到宅院已近傍晚了。
楚沁直至他們回來才知被裴硯留在府中坐鎮的王宇跟著去了,也好是王宇去了,因為他們去接人時又有了些波折,王宇稟說:“安仁的娘子安高氏聽說安仁把賣了,氣得不行,當場就要尋短見,抓起個碎瓷片子就往脖子上劃。還好攔得及時,傷得不深,只是也免不了要養幾天。”
楚沁點點頭:“無妨,讓養著吧。”說著頓聲,又道,“既是被賣到咱們府里,與安仁婚約也就不作數了,別喊什麼安高氏。你要麼去問問名字,以后都稱名字,要麼就高氏吧。”
“娘子說的是。”王宇一揖,又言,“奴已讓人將高氏送去安姨娘院子里歇著,安姨娘的妹妹……倒是全須全尾地來了,只是嚇得不行,您看是現在見見,還是緩緩再說?”
楚沁想了想:“讓進來吧。”
王宇欠應諾。
他原已將人帶到了院子里候著,聞言就退出去,打算將人帶進來。然而坐在屋里安心等著的楚沁卻沒等到人進來,只聽外面乍然掀起孩撕心裂肺的哭聲。
趕出去查看,剛走出臥房就見一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死命抱著堂屋的門板,嚎啕大哭說:“我不接客!我不接客!我會干活……我什麼活都會干!”
就這麼一句話,喊得楚沁心里都疼。不必問也能猜到這準是被安仁那混賬嚇的,安仁不知在家提過多次要把賣了接客的事。
甚至說——若想得再暗些,安仁指不準還過讓這孩子在家里接客賺錢的念頭。
楚沁強定著氣,走過去斂蹲:“你別怕啊,我這里不是青樓。”
孩子還是在哭,一邊哭一邊盯著打量。
楚沁笑笑:“你姐姐嫁了人,你知道吧?就是嫁來了我們家,你該跟著喚我一聲楚娘子。”
孩子的哭聲滯了滯,仍舊盯著,嗓子里一聲聲地噎。
“別哭了,你乖一點,我讓人帶你去見你姐姐。”楚沁邊說邊環顧四周,見堂屋的案桌上有現的點心,就走過去端了一碟來,復又蹲下,遞到孩子面前,“這點心,你拿去跟你姐姐一起吃?”
孩子到底還是年紀小,又沒見過什麼好吃的,三言兩語就被楚沁哄好了。楚沁留在房里吃了兩塊點心,余下的用食盒裝上,讓拿去見安姨娘,走時角已有了點怯怯的笑意。
但目送出去的楚沁卻笑不出來。一直到晚上,都沒再笑出來,用膳的時候小章為了讓心好,還給上了好幾道川菜,可也吃得不香。
裴硯這日回來的又很晚,進正院時他輕手輕腳的,生怕擾了楚沁歇息。然而走近院門,卻見臥房的燈還明晃晃地亮著。再走進臥房,又看到楚沁雖已仰面躺在床上,卻還大睜著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著床幔的頂子。
裴硯走近幾步,就看出了緒不高,便笑問:“怎麼了?誰欺負你了?”
“唉……”楚沁重重一嘆,跟著就翻爬起來,眉頭還蹙得的,“你說那些狗男人會不會遭報應啊?”
裴硯:“?”
“我不是說你!”楚沁忙道,裴硯一笑:“我知道。”
抬眸瞧瞧,意識到他這是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聽下人說府里的事,悶悶地又緩了口氣:“安氏的父親今日來了,那可……那可真不是個東西!怎麼會有這麼不是東西的人!氣死我了!”
裴硯這般一聽,知有不苦水要吐,湊過去先在額上吻了一下:“稍等我一會兒,我先去沐浴更,回來聽你慢慢說。”
“好。”楚沁點點頭,他立刻不做耽擱地去了。過了約莫一刻就已穿著寢折回來,上了床,認真地坐在面前:“你說吧。”
楚沁不知怎麼回事,看他這一副“洗耳恭聽”的模樣,心就已好了大半。說話的時候便也沒了幾分煩躁,心平氣和地將今日的所見所聞給他講了一遍,只在最后時又忍不住罵了安仁幾句:“這人他……他真是個混賬!那可是他的妻,就這麼賣了,還只想給自己撈一筆,他有沒有心啊?街上撿塊石頭都比他的心!”
裴硯眸也黯淡了些,不著痕跡地緩了口氣,復又堆起笑,湊過去又在額上親了一下:“男人,不是東西的很多,不值得你置氣。”
“……”楚沁一下子連下文都咽回去了,啞然盯著他看。
他一個男人,說出“男人不是東西的很多”,怎麼聽都很怪。
裴硯自知為何是什麼神,干笑了聲:“你如今才見到不是東西的男人麼?我自小就見過了。”
楚沁輕輕地吸了口涼氣。
看得出他不想說得太明白,但也約猜到,他多半是在說他的父親。
他的父親、生母、嫡母間的糾葛,便是已與他過了一世,也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個廓,因為他并不愿多提,而也總心領神會的不去問。那個模模糊糊的廓,一多半都是從下人口中聽來的。
據說,是他的生母本是胡大娘子的陪嫁侍婢,卻在胡大娘子有孕時與定國公生了,繼而了外室、又有了他,所以胡大娘子包容了那麼多庶子庶,卻獨獨看他不順眼。
可下人們議起這件事的時候,大多是說他的生母不是東西,狐主、背主求榮,從未有人說過一句定國公的不好。哪怕是,一直以來熱鬧之余也都覺得:裴硯的生母在這件事上德行有虧。
因為男人總是會有三妻四妾的。
是以現下聽他這般委婉地指責定國公“不是東西”,楚沁心里不由一,看他的神間也染上了鮮見的小心,僵地問他:“你別說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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