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今日,謝氏因為想事沒顧上。裴燁興沖沖地進了正院卻見院子里沒人,不由愣了愣,又繼續往里走,拐進臥房就見妻子坐在茶榻上發呆。
“怎麼了?”他走上前,手在謝氏面前一晃。謝氏頓時回神,抬眸看到裴燁正端起喝了兩口的茶水喝茶。
忙吩咐侍婢:“快去沏盞新的來。”
侍婢領命而去,裴燁一哂:“沒事,我潤潤。”接著就在邊坐下,打量著,含笑道,“今天你沒出去等我。”
他這話里沒有責備,倒聽著像在耍賴。謝氏纖瘦的子做得筆直,明眸覷他一眼,正了:“我跟你說個事。”
裴燁見突然認真,莫名有點張,趕將笑意收了,也坐直:“你說。”
謝氏抿:“二哥在勵王跟前謀了個差事,你知道嗎?”
“我知道啊。”裴燁理所當然地點頭,“今日剛去學塾就聽二哥說了,據說是在工部幫忙。六部可不好進呢,二哥可高興了!”
他說這話時大有點替二哥高興的意味,謝氏被他的反應弄得言又止,只得無奈地看著他,眼中端是一句:你是不是傻?
“……怎麼了?”裴燁很快就被看慌了。
謝氏一嘆:“三哥先去了東宮,如今二哥又去勵王那兒。關于勵王的那些傳言我都知道,你也該聽過一些,你說二哥是不是心跟三哥板?”
裴燁一愣,啞了啞,茫然搖頭:“不會吧……就算三哥先去了東宮,二哥自己謀個差事也正常。你看,現下我母親雖是嫡母,但大哥乃是原配所出,那是正經的嫡長子。這爵位日后只能是他的,兄弟們當然要自己謀個出路。”
這理倒也說得通。謝氏沉了沉,又道:“那我換個問法——若太子與勵王間當真不對付,那你二哥三哥各事其主,來日見了面,是當兄弟還是當敵人?你是二哥一母同胞的親弟弟,見了三哥,是當兄弟還是當敵人?”
“我……”裴燁一下子被問懵了。
謝氏目不轉睛地著他:“你想跟三哥為敵嗎?”
“……我自然不想啊!”裴燁這回答得倒很快。
三哥生母的那些舊事他知道一些,母親不喜歡三哥他也清楚。可一直以來,三哥待他都還說得過去,他這人也沒什麼爭強好勝的心,只覺得兄弟和睦很要,沒必要鬧得家宅不寧。
謝氏的神愈發沉肅:“我告訴你,二哥要去投勵王的門,咱是不能攔、也攔不住的,那日后跟三哥的關系怎麼,你自己得想清楚。若你對這事坐視不理,其實也行,只是日后咱就得跟三哥三嫂走,免得尷尬。但若你想維系好兄弟關系,可就不能裝傻,高低得把人做到了,讓三哥念你的好。”
裴燁聽到這兒有點懂了,但又沒完全懂:“什麼意思?”
謝氏垂眸:“這是個大事,但你我住在府里都剛知道,你說三哥三嫂知不知道?”
“那肯定不……”裴燁恍然大悟,一拍大便站起往外走,“你好好用膳,我這就去!”
謝氏看他這樣著急忙慌,不想笑,但也沒有攔他。因為京里的消息總是傳得極快的,他若不今日趕著去,明天三哥大概自己就知道了,他這人也就賣不出去了。
·
十數里外的宅院里,楚沁難得又等到了裴硯休息的時候。兩個人一起睡了大半天,午后起床先簡單吃了點東西,然后就告訴膳房:今晚做烤全羊。
近來天氣越發暖了,再熱一些吃羊就燥了。偏在這個時候,小章說膳房新買了幾頭小羊羔,都是三個月大,是質最鮮的時候。
這話說得楚沁一下就饞了,三月羊的味真是吃過的才會懂。而且烤羊也不算川菜,羊反倒是京里吃得多,裴硯一聽也跟著流了口水,當即就說:“等我歇息咱們就吃。”
所以五點不到,夫妻兩個就在膳桌邊正襟危坐著等羊了。
六點出頭的時候,烤全羊端了上來。羊已去了頭尾,從腹部縱劈開,平著烤,烤之后最厚實的地方也就大概一兩寸厚,調料盡能烤味,每一縷都很好吃。
平日都在膳房忙著做菜的小章親自來了,說這烤羊用的是他們祖傳方,立在桌邊給他們講怎麼吃:“公子您看,這個羊皮都烤得半了,趁熱吃是脆的,涼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夫妻兩個對視一眼,毫不矜持地上手撕羊皮。口一嚼果然脆,而且滿口飄向。
小章跟著又道:“脊骨兩側的這兩條也是最細好吃的,娘子您嘗嘗。”
楚沁這回不手了,拿起筷子一夾,烤了的羊立刻松散下來,夾得毫不費力。送進口中嘗嘗,鮮不柴,而且一丁點的膻味都沒有,吃著舒坦級了。
小章繼續說:“有些偏多的部位,烤出來吃容易覺得油,奴提前割下來做包子了,馬上就蒸好,奴去端來。”
“還有包子?!”楚沁不住地連眼睛都亮了,向小章,滿目贊許,“你真是做菜好又會辦事。想要什麼賞,一會兒跟公子說。”
小章臉上一紅,連連擺手說“不敢”,接著就轉一溜煙地跑了,跑去膳房端包子。
楚沁自顧笑笑,放下筷子重新上手——發現烤全羊這種東西還是用手抓好吃。細細地撕下一條脊骨旁邊的遞給裴硯:“嘗嘗。嘖,咱們一這麼膳,我就覺得的的確確還是搬出來住痛快。”
裴硯邊吃邊聽得笑:“就知道吃。”
楚沁推推面前的瓷罐子:“孜然和辣椒,你來點?不太辣。”
“好。”前一句還在說別人“就知道吃”的裴硯毫不客氣地舀調料,吃羊吃得大快朵頤。
他們這麼吃了約莫小半刻,小章端著羊包子回來了。但楚沁還沒來得及吃包子,清秋進來稟話說:“公子,四公子來了。”
楚沁聽得一愣,剛想問“有事?”,吃得正投的裴硯就沒過腦子地道:“請吧。”
楚沁:“……”
一轉眼的工夫,裴燁就進屋了。繞過門前屏風一定睛,他看著滿手沾著油的三哥三嫂人都傻了。
“……哥?”裴燁懵了好半天才喚了聲,裴硯總算也回過神,意識到自己不該見他,卻也不好再把人轟出去,只得氣定神閑地招呼:“四弟,好久不見,坐,用膳了嗎?”
“沒……”裴燁剛吐了這麼一個字就后悔了。
楚沁僵道:“一起吃點?”
清秋低著頭上前給裴燁添了碗筷,裴燁落了座,但半晌都沒。
烤全羊這東西在京里不算稀奇,但吃得時候大家也都用碗筷,他沒想到今天會冷不防地撞見兄嫂這個吃相。
可他這個客人不,裴硯和楚沁也不好接著吃了。二人又剛吃到興頭上,這回兒被打斷再眼看著羊放涼實在難。
是以兩個人以目流了兩個來回,裴硯終是覺得都是家人不必這樣客氣,便風輕云淡地銜起笑容,上手又撕下一塊羊,從容不迫地放到裴燁盤子里:“嘗嘗。”
裴燁還蒙著:“好……”
側首一看,清泉已端著銅盆默不作聲地走到了邊。
他只得怔怔地洗了手、再將手干,醞釀了半天緒,總算著頭皮學著兄嫂上手抓了。
不錯。
裴硯心下滿意,見客人了,自己也就又撕了塊,邊撕邊問:“怎麼突然過來?有事?”
“哦對!”裴燁回魂了,清了聲嗓子,道,“有件事,我覺得得跟三哥說一聲。”
裴硯點點頭,很地往他碟子里舀了一勺辣椒一勺孜然:“你說。”
裴燁邊蘸孜然邊說:“二哥他……從勵王那兒謀了個差事。”
屋里的氣氛一下就冷了,裴硯眉心一跳,楚沁也不由深吸了口氣:“什麼時候的事兒?”
裴燁老實道:“我是今天才聽說的,估計最早也就是……昨天才定下吧。我想三哥在東宮辦差,勵王和太子的關系又……不大好,覺得該跟三哥說一聲。”
他盡力將話說得和氣,但氣氛還是很冷。他盯著裴硯,楚沁也盯著裴硯,裴硯誰也沒看,低頭沉默了半晌,到底又緩出一聲笑:“知道了,多謝。”
“三哥……”裴燁張得很,裴硯自若地拿了個包子給他:“聽哥一句話,你就當今天沒來過。別跟二哥說你跑來告訴我這事,更別讓母親知道你來過。”
他們不會想看到裴燁“胳膊肘往外拐”。
裴燁的心神頓時放松。三哥方才的反應讓他以為三哥生了二哥的氣,繼而連帶著怨恨他這個當弟弟的。但后面這句話卻是哥哥對弟弟的關照,說明三哥念了他的好。
他回德園后沒吃東西,來的路上心里又不安,這會兒一放松一下就了,便鬼使神差地接過裴硯送過來的那個羊包子,吭哧咬了一口。
下一瞬,裴燁雙目圓睜,贊道:“這個好香啊!”
包子里的羊一吃就新鮮而且很,還是半半瘦的,蒸過后油脂的部分化了一半,和佐料糅在一起,變鮮香的,在咬下去的瞬間淌滿舌。
楚沁早料到那包子必定也好吃,看到他的反應倒笑了聲:“若是喜歡,就回去讓府里的膳房做給你吃。今天這烤羊和包子都是章師傅的兒子做的,章師傅肯定做得更好。”
什麼,府里的廚子還能做烤全羊?
——裴燁被震驚了。
他一直以為府里只能備些規規矩矩的菜式,適才見兄嫂吃得這麼“野”心下只羨慕他們能搬出來逍遙,沒想到這東西竟是府里的廚子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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