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笑了笑:“這世上生來就是壞人的人,沒有幾個。可人若想縱容自己、想讓自己日漸淪落,很是容易。孤若不是太子,一念之差做些自私自利的事或許也沒什麼,可在太子這個位子上,權勢是無盡的,一旦放縱自己,就說不好日后會是什麼樣子。”
他說得從容又平和,書中所寫的“正人君子”的模樣,大概就是這個模樣。
裴硯看著他,心下只覺這樣的人大抵墮落不到哪里去,便直言道:“殿下不會。”
太子笑意未變,看看裴硯,忽而意識到他比自己小三歲,口吻里便有了些當兄長般的叮囑:“莫要考驗人,也莫要讓孤拿自己去賭。孤一旦拿自己去賭了,賭上的或許就是天下萬民日后的平安。”
·
宮門外,楚沁等得直打哈欠。
不到七點就已經到了,剛開始是在車下等,后來站得累了,就又回到了車上。
但車廂就這麼大,坐得久了既無趣又憋悶,便再度下了車,驢拉磨似的踱來踱去。
然后,裴硯給的那塊懷表就遭了罪。那塊表自從到了手里,就一直隨帶著,圖個看時間方便。這會兒因為等得著急,懷表被打開又合上、合上又打開,其間好幾次都覺得等了半天了,打開懷表一看,分針的挪卻小到可以忽略不計。
楚沁就這樣越等越暴躁,剛開始是心里暴躁,后來連帶著肚子里也暴躁起來。
近些日子都喜歡在裴硯出宮后和他一起去吃個宵夜,為著宵夜,晚膳總是吃得不多,在路上就已經覺得了,現下更是得厲害。
如此又踱了幾個來回,楚沁不再拉磨了。
想走來走去大概會得更快,便再度扶著清秋的手回到車上,但沒進車廂,就坐在了車轅上,手托著腮,百無聊賴地繼續等,心里想吃麻辣串串。
另一邊,裴硯與太子終于走到了臨近宮門的地方。裴硯屏息了眼宮門,想看楚沁在不在外頭,但宮門說是一道門,實則鑲在一道極厚的城墻外,城墻有幾丈之厚,墻上留出的門自也極深,從里面什麼也看不見。
裴硯掃了眼太子,狀似輕松道:“臣這就出去了,殿下請回吧。”
太子渾不在意:“無妨,送送你。”
裴硯:“臣不敢。”
“客氣什麼。”太子好笑地看他一眼,他只得把話噎住,低著頭繼續往外走。
接下來每走一步,裴硯心里都在祈禱楚沁這會兒好好在車里坐著,別讓太子看見。不然太子知道他進出宮都還要娘子陪……多丟人啊!
楚沁坐在車轅上,得發昏的眼睛沒打采地盯著宮門。
這會兒宮門還開著,但因天黑,也看不見宮里的景,只能約看到含元殿前侍衛們手中火把映照出的星星點點的火。
太子邊卻沒帶宮人,兩個人一路踏著夜而行,從楚沁這邊什麼也看不見。只得豎著耳朵聽,終于聽到門有了聲響,一下就多了些神,繼而直起腰背努力看了看,在幾乎看得眼睛都酸了的時候,終于借著墻上火把的暈約分辨出昏暗里的其中一個影是裴硯,一下子跳下車,歡歡喜喜地跑過去:“裴硯!”
“裴硯!”
門聚音,年輕孩子的聲音灌進來,一下子顯得特別清楚。
正往外走的二人腳下都是一頓,一片昏暗中,裴硯清楚地覺到太子轉頭看了他一眼,但只能低著頭假作沒發覺。
再往前幾步,面前霍然開朗。楚沁的笑容映他的眼簾,張口正要再喚他一聲,卻猛然看清和他一起出來的是誰,腦子里嗡地一聲,下一瞬便垂眸拜下去:“太子殿下金安……”
短暫的安靜之后,太子先道了一聲“免了”,繼而再度看向裴硯:“這位是……”
裴硯的目好似恨不能在地上打個,死死低著頭道:“是臣的娘子。”
太子了然:“哦……家里有事?”繼而歉然,“孤耽擱你了。”
“也、也沒有……”裴硯的頭得更低了,“臣就是……晚上要跟娘子去用宵夜,所以,所以就……”
啊,丟人!
夫妻兩個腦子里都是這句話。
太子神也變得很復雜,看了他半天:“那快去吧。”
裴硯如蒙大赦,趕一揖:“臣告退。”
楚沁也面紅耳赤地福:“臣婦告退。”
然后夫妻兩個就忙不迭地鉆進了馬車,看那架勢就跟逃命似的。太子神又復雜了會兒,忽地就笑了,搖搖頭,轉折回宮門里去。
車廂里,楚沁的臉頰著車窗簾子,卻又沒勇氣揭開簾子大大方方地看,就這麼溜著盯著,眼看太子走了,才總算松了口氣。
“裴硯。”怔怔地轉回頭,不安地問他,“我是不是給你丟人了啊?”
“沒有。”方才還想找個地鉆進去的裴硯這會兒已冷靜下來,見這麼問,直截了當地手將一圈,“夫妻一,就該一起待著,有什麼丟人的?”
“不是……”楚沁只道他是想偏了,認認真真地又解釋了句,“夫妻一自然好,但你連出宮都有人等這事,會不會丟人啊?”
裴硯:“不會。”
兩個字擲地有聲。
楚沁淺怔,但抬眸看看他便懂了。
其實丟人還是丟人的,可他好像寧可丟人也想讓來,所以便這樣。
那……
那就裝個傻,聽他的好了。
主要是吃宵夜還開心的。
.
太子回到東宮,卻沒進毓德殿,直接進了東宮的后院,進了太子妃的毓儀殿。
太子妃正坐在茶榻上翻看皇后遞來的冊子。這冊子本是今屆秀的花名冊,但皇帝沒什麼心思遴選嬪妃,就說要給兒子們挑一挑。
皇后的意思是東宮要添兩個人,幾個快到年紀的皇子挑選正妃的事也讓拿個主意,便已看了一整日的名冊,勾選了幾個人,想等太子得空的時候與他商量商量。
結果就這麼巧,近來忙到本顧不上往后院來的太子今天就這樣進來了。太子妃不及起見禮,他就道了聲“坐”,太子妃就索安然坐著,跟他說:“殿下來得正好,幫臣妾看看選秀的事。”
邊說邊將一本薄薄的本冊遞過去,不是皇后送來的花名冊,而是自己寫下的一本。里面謄抄了數名秀的家世、年紀,也寫明了讓誰到哪個府,算是初定。
太子接過冊子,太子妃道:“臣妾擬了個大概,殿下先過過目,若覺得合適,臣妾再呈給母后。”
“嗯。”太子點頭,簡單翻了翻,對別的沒什麼異議,只說,“別的都好,但東宮不添了吧。你直接去回母后,就說是我說的。”
太子妃抿:“東宮如今就兩個側妃,說出去不像樣子。”
太子蹙眉,太子妃不待他爭辯,就又說:“臣妾瞧母后也不過是要做做樣子的意思。殿下待臣妾的心意臣妾明白,可殿下貴為太子,后院里總不能冷冷清清的,就像父皇待母后一樣。”
當今天子自從迎娶皇后之后,待皇后就一心一意。但這麼多年來,后宮也沒空過,該有的規制總要有的,這才像個天子的樣子。
太子聞言眉頭卻蹙得更深,坐到太子妃邊,攥著的手道:“有些話說出去就不恭敬,我只與你說,你明白我的心思就行了,然后替我把事推了。”
太子妃怔了怔:“殿下請說。”
太子道:“在分的事上,父皇待母后沒的說。可對那些后宮妃嬪而言,這便是有虧欠的。”
太子妃啞了啞,搖頭:“不是這樣。既了后宮,便是誰也不能擔保自己能得寵的,那父皇專寵皇后娘娘、還是去寵旁人,對諸位母妃而言也都沒什麼分別,談不上虧欠的。”
“們沒人能擔保自己得寵,卻也沒人是奔著獨守空閨一輩子來的。”太子緩緩道,“你想想,同樣的事若放在你上——我如果明明白白地告訴你,我與太子妃投意合,你嫁進來縱使貴為側妃也只能獨守空房,你還肯不肯嫁我?”
太子妃怔忪一瞬,即道:“那臣妾自然不肯!”
的出,本也是京中一等一的。雖不姓謝,卻也算是皇后的娘家親戚,父親更是手握實權的將軍。倘使沒能嫁給太子,嫁個親王做正妃也是必然的事,從未想過自己要獨守空房。
太子含笑:“己所不勿施于人。能走到這一步的,哪個不是正經的家小姐?讓們都好好嫁人去。至于已在東宮的兩位側妃……”
那兩個側妃,實在是沒辦法的事。因為宮里慣有規矩,皇子們大婚前都要由尚寢局遣宮教他們“行事”,一般都是遣兩個來。
誠然,這兩個宮若不給名分也行,依舊以宮的份留在宮里當差也可以,可那就更慘了。太子不愿那樣愧對于人,封太子之后便給們請封了側妃的位子。
現下他提起們,太子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,即道:“殿下放心,臣妾自會多關照們。”
“嗯。”太子點點頭,沉了一會兒,忽而道,“吃宵夜嗎?”
“啊?”太子妃一愣,太子剛想跟解釋就笑出了聲:“我今日送裴家三郎出宮,見到他娘子了。”
“他娘子進宮了?”太子妃茫然,“是來見母后的?”
“不是。”太子摒笑,“本沒進宮門,是來等他的。裴硯說他們要一起吃宵夜去,把我說了。”
“……他們夫妻倒有意思。”太子妃神復雜了一瞬,繼而也笑了聲,“那臣妾讓小廚房備膳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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