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余，裴硯局促地發現，自己竟不知該如何接郭大娘子的話。

　楚沁倒沒覺得什麼，聽完母親的話就笑道：“娘，三郎請您過來陪我，是怕我養胎悶得慌。您閑來無事只消歇著就行了，亦或咱們自己說說話、找些樂子也好。家里家外就算有什麼事，也有我和三郎一起商量著打理，不必您費心勞。”

　說著又吃了個丸子，郭大娘子做的豬丸子又又彈，口味清淡鮮香，當宵夜吃再舒服不過。

　裴硯接口道：“沁沁說的是，您好生歇息。”

　郭大娘子含著笑應了，心思卻還在轉，心知同樣的話從兒和婿口中說出來是不一樣的。

　這話由楚沁說，那就真是怕累著，但裴硯總歸是客氣更多。只是這也沒什麼，因為他們這做岳父岳母的和婿打道的次數并不多，若非楚沁嫁給了他，他們之間便絕無集，誰也不可能直接掏心掏肺。

　是以郭大娘子無所謂他的客套，心下只想著今后如何再多照料他幾分，以便讓他待楚沁更好。

　三個人就這樣心思各異地各自吃完了一小碗砂鍋丸子湯，郭大娘子見天已晚就回東院去歇息了。楚沁和裴硯各去沐浴更，楚沁回房時裴硯已先一步回來了，穿著一襲干凈的白寢，悠哉地躺在床上看書。

　坐到妝臺前，由清秋清泉服侍著耐心地絞干頭發才上床。剛要躺下，裴硯放下書，端著笑捧起枕邊的木盒：“有東西給你。”

　楚沁一定睛，就看出這是他今日剛帶回來的那方盒子。這盒子他進來時就親手拿著，早就注意到了，但因忙著吃宵夜，沒顧上問他是什麼。

　“什麼呀？”邊接過木盒邊好奇發問，眼見那木盒上雕鏤致，心下只道里頭是什麼首飾，打開蓋子一瞧，映眼簾的卻是一枚淡金的圓。

　“懷表？！”啞了啞，手將它拿出來。因為懷表極為貴重，的作不由自主地小心，再打開表蓋一看，不連呼吸都滯了滯。

　真好看。

　懷表是西洋的玩意兒，被商人們飄揚過海地運過來，本就不易得，還價格奇高，而且款式都差不多。比如裴硯之前給用的那塊，看起來就很“樸素”，黃銅的殼子、素面的表盤，表盤上除了數字什麼都沒有。

　可手里的這一塊，殼子是鍍了金層的，而且工藝講究，拿在手里有細膩的砂。表盤上竟也有裝飾，除了十二個數字外，還有一只站在松枝上的白鳥兒，在房中線的映照下，松枝和鳥兒上都泛出流，楚沁仔細瞧了瞧，好像是用貝母出來的。

　楚沁只看了一眼就覺得不釋手，滿目驚喜地問裴硯：“這是哪兒來的？”

　“貢品。”裴硯一哂，“太子殿下聽聞你有了孕，非要賀我，我就挑了這個。以后這一塊你拿著用，舊的給我。此外還有一些料首飾，是太子妃賞的，你明日得空看看吧。”

　楚沁一聽，即道：“那你用這個，我用原先那塊也好的。”

　這塊確實漂亮，但諸如這樣的東西就和裳、馬車一樣，戴在上多有點抬價撐場面的作用。他在東宮為，這東西在他上就比給有用多了，素日里和眷們的走也就那麼回事。

　可裴硯毫不客氣地挑眉：“你們孩子才用這樣的東西，花里胡哨的，我戴出去讓人笑話。”

　楚沁自知他這話是哄的。因為這塊表的表盤雖然不素，卻也決計稱不上“花里胡哨”。

　但聽他這樣說，也就不再堅持了，出那塊舊的還給他，又捧著這塊新的欣賞了半天：“真好看。”

　“喜歡就好。”裴硯手將一攬，就勢倒進他懷里。表蓋“啪”地一聲在手心里闔上，抬頭看看他，又說：“明天你起床的時候，記得喊我？”

　裴硯皺眉：“你多睡一會兒。”

　楚沁道：“太子妃既賞了東西，我就得進宮去謝恩才合禮數，這事宜早不宜遲。”

　裴硯聞言恍悟，點頭答應下來。第二天天不亮二人就一齊起了，楚沁習慣地出懷表看時間，看到那塊新表的剎那就不自覺地又笑了笑。

　這些漂亮的小件真讓人開心啊！

　上輩子終其一生都沒見過幾樣，正是白活了。

　楚沁于是連心都格外明快了起來，洗臉梳頭時都在哼小曲兒。裴硯見心好，臉上也不自覺地掛了笑，眼看換好裳還立在鏡前左看右看，一副對自己很滿意的模樣，他不自地踱過去，從后將一抱。

　“叭”地一聲，楚沁還沒回神，臉頰上就被重重吻了一下。

　眨眨眼，從鏡子里看著他問：“你看我穿這去見太子妃，合適嗎？”

　“很合適。”裴硯也看著鏡子。鏡子里的上穿這件西瓜紅的琵琶袖上襖，前襟上有彩蝶翩躚的繡紋。下頭是白提暗紋的褶，擺繡著花枝。那塊淡金的懷表被掛在脖子上，正好垂在襟前，被那西瓜紅的一襯托，澤看起來更漂亮了。

　可這一切裝帶來的漂亮，都不及這樣著他的樣子更讓他心。

　裴硯不住地又吻了一下，從鏡子里目不轉睛地看著的眼睛。好長一段時間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，一溫存在無形中蔓延，直到楚沁雙頰泛起紅暈，用手肘了他：“該用膳了，不然進宮要遲了！”

　他“嗯”了聲，雖然應了，卻沒松手，直接攏著轉過往膳桌蹭，又是那副死皮賴臉的耍賴樣子。

　楚沁在他懷中低笑兩聲，到了桌邊，將他從自己上“摘”了下來，按著他坐下。

　他們的早膳一貫吃得簡單，尤其是每日都要趕時間進宮的裴硯，常是隨意吃兩個包子、再喝幾口豆漿和粥就了事了。反正東宮不會著他，點心隨時都有。

　是以這早膳吃了不足一刻，兩個人就都放下了筷子，起漱了口便準備一起出門。

　剛走到大門口，卻被追出來的婢子喊住了：“公子！”

　楚沁轉頭一看，一眼認出跑出來的是母親跟前的柑橘。柑橘卻是跑到近前才發現也在，邊駐足見禮邊是一怔：“娘子也要進宮？”

　“嗯。”楚沁點點頭，“太子妃賞了些東西，我要宮謝恩，怎麼了？”

　“哦……”柑橘恍惚，繼而手，雙手奉上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油紙包，“大娘子怕姑爺進宮會，特意備了些脯，說吃著方便……”邊說邊遲疑地看了眼楚沁，眸中有那麼一點點窘迫。

　顯然，這脯沒楚沁的，因為郭大娘子不知今日也要進宮。

　楚沁一哂，手接下，轉頭塞給裴硯，又渾不在意地跟柑橘說：“你回吧。去告訴母親，我很快就回來了，中午陪一起用膳！”

　言下之意：脯沒我的也行。

　邊半步之遙的地方，裴硯垂眸看了看在手里的油紙包。

　他看得出，這脯應該是從巷子里那家脯鋪買的，剛買回來不多久，隔著紙還能出點熱氣。

　不知怎的，他的眼眶也有點泛熱。

　“走吧。”楚沁打發走了柑橘就一拽他的袖子，他回過神，一語不發地跟著走出大門，登上馬車。

　.

　東院，郭大娘子關照完了婿，自顧用了早膳，就又烹湯去了。

　這湯是烹給楚沁進補安胎的，但做好后單盛出了一盅，讓人給安氏送去。

　心里琢磨著，妻妾紛爭固然是因男人而起，但這妾既已在了，擋男人大抵也沒用。萬一安氏知道裴硯長久不見是因為他們這當岳父岳母的在費心擋著，不免也要記恨楚沁，那這事就了住葫蘆起了瓢，里外里還是給楚沁惹麻煩。

　所以郭大娘子打算先會會安氏，一則安氏的子，瞧瞧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，二則也圖個“見面三分”。

　不出所料，安氏接了的湯果然心里不安。這跟昨日給安氏送湯不一樣，昨日那湯雖也是親手烹的，但那會兒安氏剛去求見過楚沁，湯送過去，安氏自然知道是楚沁的意思、是楚沁有心安，了也就了。

　今日這盅送過去，安氏不到一刻就趕到了東院外，郭大娘子聽聞來了，即道：“快請進來。”

　安氏就這樣束手束腳地進了屋，心里怎麼想都覺得郭大娘子是要給下馬威——若不然，郭大娘子為楚娘子的母親，見這麼個妾做什麼？

　然而到了郭大娘子跟前，卻聽郭大娘子和悅地笑道：“孩子，坐。”

　這聲“孩子”一下就把安谷玉蒙了。

　前一瞬還在想，這是楚娘子的娘家長輩，理所當然會看不順眼，若要給臉看就忍一忍。

　現下卻恍惚覺得，這好像是自家長輩。

　于是不自覺地放松了點，低著頭落座。郭大娘子打量著，笑意更深了些：“昨日沁兒跟我提起你，我想如今咱們既都在一方宅院里住著，總該見見才是。”

　安氏聞言又張起來，忙道：“妾……妾原想來向大娘子問安的，又怕攪擾大娘子，所以……”

　“問什麼安？”郭大娘子笑著打斷的話，搖搖頭，“瞧你跟沁兒年紀差不多大，若放在外頭，你可該我一聲姨呢。日后可隨意來我這兒坐坐，我們楚家不是什麼家規森嚴的人家，你只當是隨便串串門，我和沁兒也能多個人說說話。若不然三郎日日進宮去忙，我看這安胎也安得悶得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