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煞氣滔天,魘力肆。”謝卿辭冷聲道,“天理徹底崩壞。”
五百年,天穡城不知殘害了多無辜,早便天理不容。
然而神木派不管,城主府又是始作俑者,至于神農木本,更是那麼個況……
只苦了那些孩子。
“快劈結界。”蘇木催促謝卿辭,“你殺完人以后直接取神木種子,然后幫我完儀式,完儀式后我把我的丹華給你,還可以幫你復蘇神農木。”
他只想趕完這邊事,然后去完自己的儀式。
態度很涼薄。
也不知天穡城百姓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,讓這木頭老妖怪一點也不想幫他們。
“嗯。”
謝卿辭劈開了結界,他們立即找到了那群祭祀神木的人。也看到了那個,被琥珀封存的蒼白。
坑中有大團不斷蠕,如今已包裹了全,只出小小的一張面龐。
闔雙目,不知生死,但多半兇多吉。
清螢恍然。
這些人在以人類供給神木種子……以人類孕育神木?
難怪是神木誕育!
此時此刻,誕育這個原本圣潔溫的詞語,居然也顯得如此腥。
三長老率先反應過來,他厲聲道:“保護神木,保護孕母!”
蘇木卻沒有管周圍越來越多的衛兵,眼神只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孩。
?
是!
就在此。
五百年!
這些人竟敢如此對!?
這些人竟然如此對……
他竟沒有發現!
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——
“原來你們把藏在這里!”
憤怒的叱喝中,含著多驚怒,便含著多刻骨的悔恨。
“都給我去死!”
搖廝殺撕裂草葉,塵土飛揚。
然而包裹的始終安靜恬然。
仿佛睡著了。
又仿佛只是在等一個,注定不會等到的人。
*
采采是被山民推選的新娘。
有四個哥哥,兩個姐姐,一個弟弟,爹娘實在養不起了,又不舍得死,便為想了這麼個好去。
那可是神靈仙尊的新娘呢,村長爺爺的孫都沒選上,卻到了。
“來的時候,村里敲鑼打鼓,可歡喜了。”小姑娘咽了口唾沫,“村長爺爺還給我吃了糖。”
可甜可甜,平生從來沒吃過那麼甜的糖。
“但村子里大家都吃不飽,糖要留給弟弟妹妹們吃。”
采采眼地盯著山神:“這個差事可好了,娘親讓我一定把握住機會……不要回去了。”
說到最后一句,小姑娘越來越慢,表漸漸黯然,畢竟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呆瓜。
山神年始終微笑傾聽,聽到最后,他笑容淡了些,眉眼卻更溫。
他了小丫頭的發頂。
“我可以留下來麼?山神大人。我會做飯,會掃地,會燒火,會挑水,會種地!”
年無奈道:“新娘可不是干這些的,我不需要妻子。”
采采納悶:“妻子不就是做這些事的麼?我娘親,還有那些姨姨,都是這樣的……”
山神年道:“凡人或許如此。”
那呢?
采采眼盯著他,出懇求之意。
最終,山神做了決斷:“你便留在此吧。但我得告訴你們村長,不要再送來新娘了。”
“我有一個妻子便足夠——而且才六歲!”
山神年終究有些惱意。
他看起來是這麼為老不尊的人麼?
山神大人不開心,采采不敢頂。
但會長大的。
小丫頭在心里嘟囔。
……
采采為新娘的任務很簡單。
需來到供奉山神年的神農廟,將凡人的祈愿木牌全部轉個面,然后挑一瓢祈神水,潑灑在廟堂前,保持寺廟的清凈。
也是在這時才知道,原來他不是山神,是神木大人。
“是神農尊上留的一顆種子。”
神木年如此道。
不過都是神仙,一樣的。
采采每天都會按時起床,逐個將祈愿木牌翻過來。
最喜歡的時刻,便是每天清晨,山風吹樹冠,吹花草,吹掛滿墻的祈愿木牌。
嘩啦、嘩啦。
清脆的木牌響聲,是人們的祈愿聲音,可以讓神靈聽見。
有時神木會來看。
“你不祈愿麼?”
神木年笑瞇瞇問:“作為我的新娘,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個愿。”
“采采沒有愿。”
小丫頭仔細思索,最終出驚喜的微笑。
“哦,我想到了!”
“什麼愿?”神木饒有興趣。
“讓阿爹阿娘,讓大家的愿都實現吧。”小丫頭笑瞇瞇道,“大人的愿肯定都很厲害。”
大人的愿……
神木側耳傾聽。
【希食無憂】。
【希這潑辣婆娘趕說嫁妝藏在哪,然后趕去死】。
【希之事不要被漢子發現】。
【希采采丫頭的冤魂不要回來糾纏】。
【……】
“采采是個好姑娘。”
神木稱贊。
神木大人總是夸贊采采,夸得采采都不好意思了。
哪有那麼好。
阿兄弟弟都比厲害多啦,是家里最沒用的小廢,只會吃飯,什麼都不會。
果然。
后來,最笨的采采,讓阿爹阿娘知道了……
知道還活著。
“采采丫頭,你求求山神大人,引些水,讓今年糧食多出產些吧。”
可當采采詢問神木時,年溫而篤定地告訴。
“山上草木生靈,皆被凡人殘害無度,樹木砍伐殆盡,兩年枯水,乃是定數。但若凡人悔改,我愿幫助。”
采采覺得神木大人說得有道理。
山上那麼高的樹全被砍了,整座山都禿禿的,多可惜啊。
“多種些樹,”告訴家人,“還有存糧,到后年就會好的。”
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天經地義,人都快養不活了,哪有費力氣種樹的道理?
原本慈祥的父母頓時翻臉,罵不知恥,罵狼心狗肺。
大人的事不懂。
但不知恥……才十三歲,還沒有和神木大人完婚呀。而且這樁婚事,不是爹娘給定下的麼?
沒人聽小姑娘的辯解,也沒人上山祈愿了。
采采沒有爹娘,采采沒有家了。
風吹滿墻空白的祈愿牌。
嘩啦、嘩啦。
采采心里也空落落的。
廟中香火冷落,神木法力也會影響。
“沒關系。”
神木年溫地對笑。
“我的信徒,有采采便足夠。”
的家,有神木大人的蔭蔽便足夠。
于是,決定自己寫滿祈愿牌。
【希神木大人康健】。
【希神木大人永遠開心】。
每天寫一塊,當山風吹祈愿牌時。
嘩啦、嘩啦。
是的心事被吹。
……
十六歲時,采采及笄。
山中生靈都很歡欣,鳥雀將快樂的消息傳遍天穡州的每個角落。
神木大人要娶親啦!
人類聽聞這個消息后,也終于表和好意愿,希能夠獲得神木蔭蔽,而他們會虔誠供奉神木——連他的新娘一起。
神木同意了。
可娶親那一天,熾烈的紅燒紅了半邊天穹。
并非新娘喜服的紅。
是燃燒草木,吞噬一切的火紅。
凡人像是失了魂魄,狂熱的要求焚燒神木及其相關一切,盲目的敵意令人窒息。
采采無可逃。
在神農廟,指尖蘸著鮮,寫完了剩余全部祈愿牌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山風帶著火舌,吹滿墻祈愿牌。
嘩啦、嘩啦。
但直到烈火燒盡最后一塊祈愿牌的那刻,也沒能看到記憶中的溫影。
的神木大人在哪?
采采最信任的神木大人在哪!
那個廢的木頭,那個愚蠢的木頭。
他被人類迷了,他信任了人類,他居然在看天穡村民的草木為何沒有發芽!
愚蠢、可笑、廢!
烈火燃盡了的全部希,也燃盡了神木的一切。
人類在大火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沃土地。
巫祝所說的“刀耕火種”,乃是將神木作為料,焚燒以沃土地。
“這地真沃呀,明年一定有好收。”
“沒想到這神木這麼弱。”
“畢竟是棵樹,早該這麼做了,干嘛供著它?”
被大火燒得熏黑的半塊檀木牌,被人毫不在意地踐踏在腳下,碾、碎末。
天穡州的村民回來了。
他們在神木的尸上重建家園,期待能以收作為新家的第一年。
人群越來越多,越來越多,從村到鎮,從鎮到城。
“這土地這麼,遲早會收的。”
“馬上馬上,就快了。”
一年一年,人們等了一年又一年。
然而土地雖沃了,可從那日而起的五百年里,天穡城竟再無一棵草木發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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