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實不像孩子想象中那樣簡單,但他看著余葵熾熱的眼神,沒再往下說。
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,就是孩子委屈了,天大的委屈。
廣播提示登機,他從兜里掏出機票,“咱們先過安檢。”
咱們?
余葵傻眼,“你買了兩張票!”
“我當然要送你回去。”
希沒有完全被斷絕,余葵長舒口氣,冰冷沉重的軀都開始回暖。雖然心里仍舊惴惴不安,但起碼有力氣拆漢堡盒子了。
夜里沒睡好,吃飽喝足登機后,余葵努力撐著上眼皮,始終難抵困意侵襲,腦袋開始小啄米。直到座位前排的安全出口有乘客落座,聊天聲音傳來,才打起神瞥了一眼。
那是兩個量高大的北方年,背影頎長拔,像兩棵白楊,替空乘往頭頂放行李都不必抬高胳膊,手輕輕一推就放穩了。說話也字正腔圓,口音是余葵外婆最喜歡的電視劇《大宅門》里那種標準的北京話。
“……姑父真霸道,他調任你也跟到任上,你都高二了,邊陲省份什麼師資、什麼教育條件他不清楚?兩個地方高考本不是一個難度,績再好也不住這麼糟蹋的,太不把你學習當回事兒了,要放我家,一人一票得把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。唉,我就想不明白,他不是大欽差嘛,怎麼工作凡事都要講民主,家里還搞一言堂,姑姑就沒攔他?”
“攔了,沒用。”
回答的聲線更低沉平緩,漫不經心,“無所謂了,純城附中也還行,沒你想的那麼差。”
純城附中!
余葵昏昏睡的腦袋瞬間清醒。
萬萬沒想到,這所自己力大得都快混不下去、只差以頭搶地的學校,在別人那兒,也不過換一句“還行”的評價。
“……合著您自己都沒意見,就我一人給你抱不平,得,樂意上哪兒上哪兒,咱們擎小十幾年一塊上學的分沒啦,等這趟飛機落了地,把你送到地方,咱們就此別過。”
穿過座位隙,瞧見靠窗那人攤開雜志翻了幾頁,偏頭嘆氣,出側臉半截優越的下頜線,聲音稍顯無奈,“哥,你這不平都抱一路了,差不多消停點兒,就一兩年時間,大學我還回北京。”
“別啊,在云南上兩年,清華穩不穩還不一定,旁的不說,你轉去的那所破學校,怎麼跟四中比。”
破學校?
哪怕余葵對純城附中沒有什麼歸屬,這一刻都想拳頭站起來反駁他:我們純附去年清華北大上了二十來個呢。
憾的是,不僅慫還社恐,最終只默默拿出MP4線,塞上耳機,拒絕再聽此人口出狂言。
下午兩點。
飛機落地長水機場,地面小雨。
余葵睡眼惺忪被喚醒,迷迷瞪瞪跟著父親下飛機出廊橋。
接機司機打來電話,程建國站在行李轉盤接聽。車已經候在機場外邊,只等他們取完行李就走。
遠遠瞧見傳送帶出現自己的黑雙肩包,余葵忙不迭抬手示意,程建國眼疾手快拎下來,又跟電話那端通兩句,掛斷后才道:“我怎麼覺得你這書包好像變輕了。”
“是嗎?”余葵就著他的手掂了兩下重量,“可能是因為蘋果都讓叔叔們吃了吧。”
離家時從茶幾上順走了一堆蘋果當干糧,昨晚一人一個被程建國的同事分完了。又順手扯起托運標簽掃了眼,都是一堆英文數字和條形碼,掛著累贅,干脆撕下來扔進路邊垃圾桶。
父倆才上車,滂沱大雨便傾盆倒下來。
長水機場的選址因頻發極端天氣,運營一年多來飽詬病,此刻暴雨更是砸得擋風玻璃都看不清,車隊堵長龍,喇叭聲此起彼伏,司機拍著方向盤煩躁直罵娘。
報給司機的目的地是塘子巷,余葵兩天前剛剛逃離的地方。
樊籠近在咫尺,的緒不可避免重歸低落。塞好耳機趴在窗邊,用袖子拭干凈車玻璃的霧氣,看著眼前嶄新氣派的機場最后一次由模糊變得清晰。
雨中,有人打橫拎著行李箱,撐傘疾步朝馬路邊迎面走近,形似是在哪兒見過。
球鞋,黑連帽衛,出敞口半截圓領襯衫,白頸修長,傘沿上移,下一秒——
余葵屏住了呼吸。
背后就是氤氳的雨幕,機場橘的霓虹燈塔綿延暈染開,把模糊的天際拉長線。
年眉目深邃,驚心魄,廓在和與立間找到了完平衡,帶著獨一無二的疏離。
余葵不是個淺的人,但這一瞬間,人類DNA里對的追求本能好像被喚醒了。腦瓜子嗡嗡轟鳴,細究卻又是空白一片。
下意識扯下耳機,重新與世界建立連結。
然而閉的車廂隔絕了窗外磅礴的大雨,耳邊只余電臺溫播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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