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米面糧油商鋪門口的攤子上,有許多京郊村縣百姓自家種的菜蔬和蛋,琳瑯滿目,皆是日常所需。
兩個人一起進了東市,沈輕稚已就如同西市那般看什麼都稀奇。
這大半年來,跟蕭煜已經很悉了,兩個人是同床共枕的夫妻,又是可以談心論道的朋友,故而沈輕稚同蕭煜在一起的時候,逐漸沒有最初時那般戒備。
但即便如此,也依舊把沈彩和出銘記于心。
沈輕稚眼睛一轉,回過頭來看向蕭煜:“老爺,我時來這樣的大集,家中那邊也沒有大集,對此不甚了解,若是問了什麼怪問題,老爺可別笑話我。”
先把話鋪墊上,到時候無論問什麼,似乎都沒問題了。
蕭煜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沈輕稚,手幫把耳畔另一邊的碎發平,笑著道:“好,你去玩吧。”
于是,沈輕稚便牽著戚小秋的手,高興地開始看起攤位來。
蕭煜站在原地,看著窈窕的形,看著臉上的笑,片刻之后,他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“倒是會找補。”蕭煜低低說了一句。
————
上午時是蕭煜陪著沈輕稚在逛街,下午卻是沈輕稚陪著蕭煜一路詢問。
他問得很仔細,關乎百姓生計的米面糧油一樣樣都過問到,一邊問一邊還讓年九福記錄。
當他問到去歲的陳米時,眉峰微蹙,在鋪子里卻也沒說什麼。
待得從那家米鋪出來,沈輕稚便問:“老爺,這是怎麼了?”
蕭煜便低聲道:“去歲的雨水不好,冬日雖然落了大雪,讓麥子好好過了冬日,但稻子卻了夏季雨水的影響,北地的收并不算好。”
收不好,就意味著減產,到了今歲新稻要收之前,去歲的陳米也沒有降多價,也就是說有許多老百姓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,可能是著肚子挨的。
雖不至于鬧出災,但百姓過得不好,蕭煜心里也并不是很好。
此事蕭煜一早就知曉,也早就下了政令不讓各地糧食大漲,可天高皇帝遠,游管不了當地的士紳,最終也不過只能維持一個高價而已。
繁花鎮距離盛京很近,又屬于奉天大營管轄,此地的糧商不敢大漲,可那幾個依舊不是尋常百姓能隨意負擔的起的。
沈輕稚見蕭煜憂愁起來,便握了握他的手,聲安:“老爺,眼看就要秋收了,今年各地都沒有災,秋收一到,未來一歲都會足食,這一年里只要咱們的年稻和兩季稻能研制出來,百姓的日子就能好過許多。”
沈輕稚牽著他的手,兩個人一路往前走:“再說即便今年的糧食價格高,但比之往年也不過只高了三五文錢,良民家中都有盈余,日子雖會難過一些,卻到不了無米下鍋的地步,若當真如此,各地的邸報便不會是那個樣子。”
雖說新上任三把火,蕭煜是新皇帝,邸報不敢寫天怒人怨的事,可各地父母又不是沒跟蕭煜打過道,三年一期的任免,他們上任之前都在京中見過冷面的大皇子,有的甚至是蕭煜當太子時任命的布政使,他們多了解蕭煜的。
蕭煜從來不喜歡被人瞞。
所以新一季的邸報雖然會比往年要寫得漂亮一些,當真有大災也不會瞞,這是瞞不了的。
邸報沈輕稚也是看過的,故而會如此安蕭煜。
果然這麼一說,蕭煜面便緩和下來,拍了拍的手,低聲道:“我知道。”
他知道,可到底還是會為此事憂心。
沈輕稚聲安幾句,他自己也想開,便不再繼續糾結。
沈輕稚以為上午在西市逛得就夠久了,結果這一下午,蕭煜在東市來來回回問價,問得仔細又慢,弄得東市的好多糧商都以為他來進貨,倒是不知不覺說了許多坊間的小事。
這麼一來,就更漫長了。
沈輕稚卻不覺得無聊,事關國計民生的大事,自來就上心,也想為百姓出一份力,故而聽得也很認真。
這一晃就是一整個下午,到了酉時初刻,金烏都減了熱度,他們才剛剛把所有的商鋪都問了一遍。
待幾人在悅來酒樓坐下,沈輕稚才覺得渾酸痛,尤其是小肚子又疼又麻,一坐下來就覺得骨頭都疼起來。
就連蕭煜都覺得有些疲憊了,見沈輕稚這模樣,不由笑了:“晚上回去好好歇歇,讓宮人給你按一按,明早若是起不來,咱們就躺夠了回行宮。”
沈輕稚笑著白了他一眼:“那不,好不容易出來一趟,我還想去聽一聽戲呢。”
繁花鎮比盛京要小得多,卻也可同許多偏遠的州府相比了,鎮中除了有名的東西市,還有遠近聞名的皮影戲,原本兩人安排的行程就有皮影戲,沈輕稚今年只能看這一次,自然不肯放過。
蕭煜見累得都撅了,卻依舊堅持要去看皮影戲,不由笑道:“那好,你若是起不來,我就背你去。”
兩人說著話,晚食便上了桌。
這一家的招牌是豆皮紅燒和餅,沈輕稚每一樣都很喜歡,待用了晚飯,便掙扎著跟蕭煜一起走回了宅子。
若是這會兒不走,上會更疼,慢慢踱步回家,反而會讓全放松下來。
待回到宅院,蕭煜卻歇不下來,他今日出來一整日,折子還沒看,故而叮囑了沈輕稚一聲便去書房看折子去了。
沈輕稚靠在寢房的躺椅上,讓戚小秋和銀鈴給按。
銀鈴今日沒跟出去,戚小秋也只站在門口等,故而兩人都沒一個人走的路多。
被按著按著,沈輕稚似就要潛夢鄉里。
然而此時戚小秋開了口。
聲音很低,就連不遠的銀鈴都聽不見,沈輕稚卻聽到對自己說:“娘娘,今日那家賣絡子的給了回話,說今夜或者明日去取都可。”
沈輕稚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戚小秋日日都陪在邊,景玉宮里的事樁樁件件都要過戚小秋的手和眼睛,可以說,景玉宮對于戚小秋而言是沒有的。
而沈輕稚這個景玉宮的主人,在宮里對于戚小秋來說也沒有。
的家命都在沈輕稚一人上,同沈輕稚也很投緣,兩個人一路扶持到了今日,沒有比戚小秋再忠心的了。
故而今日這絡子事件前后都很奇怪,同沈輕稚的格很有些迥異,但戚小秋也依舊按照的吩咐好好辦了差事,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多問。
娘娘吩咐的事,從來都不需要多問。
沈輕稚最喜歡的就是戚小秋的這一點,同戚小秋從來都是知無不言的,可唯獨這件事,無法開口,也不能開口。
說出來怕是曾經的都不會信。
沈輕稚眨了眨眼睛,對銀鈴擺了擺手,讓退下去,然后便戚小秋:“是誰給的回話。”
戚小秋想也不想就回答:“應該就是那小姑娘的姑姑,瞧著三四十的年紀,是個面很冷清的婦人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沈輕稚緩緩閉上了眼眸,努力下心里的激,等到戚小秋的手逐漸停下來,才坐起來。
“我要出門一趟。”
沈輕稚用一種篤定的語氣告訴戚小秋。
戚小秋這一回也沒有疑問,只是道:“是,娘娘,如何稟明陛下?”
沈輕稚閉了閉眼睛,即便這一次會被蕭煜猜忌,也一定要去親眼看一看。
時隔四年,時隔,多想再看一看曾經的故人。
無論這人是不是冬雪,也想見一見。
沈輕稚深吸口氣,緩緩睜開眼眸:“你就對陛下說,我要去取絡子,順便看一看那小孤如何生活。”
戚小秋福了福,快步退了下去,一面喚了銀鈴近來伺候沈輕稚梳妝,一面去稟明圣上。
待沈輕稚重新輸好了簡單的發髻,戚小秋也快步而回。
沖沈輕稚福了福,道:“娘娘,陛下讓娘娘早去早回,另外安排親衛陪同娘娘一起前往。”
沈輕稚點頭:“知道了。”
坐在那安靜了片刻,才對戚小秋手:“咱們這就走吧。”
這一回出門,直接坐了轎子。
后跟著一隊親衛,暗還有暗衛,沈輕稚倒是不害怕。
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,太西斜,藏進了厚重的云層里。
秋日的晚風漸起,穿行在繁花鎮的大街小巷里,沈輕稚閉目深思,耳邊除了颯颯風聲,便是各家各戶在院中的歡笑聲。
一日將晚,家家團圓,飽食閑話。
沈輕稚聽著耳邊的熱鬧,一顆心卻越發沉寂下來。
難得的,有些張了。
所謂近鄉怯,不過如此。
轎子很快,不過一刻就在一巷口前停了下來。
戚小秋探過來道:“夫人,這了屋舍狹窄,轎子進不去,咱們得自己步行而。”
沈輕稚點頭,道:“那就走走吧。”
待得下了馬車,借著燈籠的影,沈輕稚才勉強看清這一小巷。
繁花鎮并非都是富裕人家,也有在街市上擺攤討生活的,這一小巷位置有些偏僻,巷道也狹窄,從巷口看進去,能看到家家戶戶都離得很近,估計沒有寬敞院子。
沈輕稚雖然累了一日,但這會兒卻不到上的疲乏,一步步走得很穩,就連戚小秋都沒走得穩當。
待來到一宅院前,戚小秋回頭看向沈輕稚:“就是這一戶。”
沈輕稚在門前站定,仔細聆聽,能聽到院中有孩歡笑的聲音。
除此之外,便是自己的心跳聲。
噗通、噗通。
那是期盼的聲音,也是忐忑的期盼。
沈輕稚對戚小秋點了點頭,戚小秋便上前一步,在門上輕輕扣了四下。
院中立即就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:“誰呀?”
說話的大概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,聲音很是輕靈,戚小秋便答:“我是今日過來約絡子的,這會兒來取。”
那又應了一聲,道:“好的娘子,您等一等。”
沈輕稚盯著那閉的房門,的手指死死掐在手心里,自己卻覺不到疼。
不多時,里面便傳來開門的聲音。
那扇有些斑駁的樺木門扉緩緩而開,接著,一個陌生又悉的影出現在了沈輕稚的眼前。
說悉,是因為這張面容陪伴了十幾年,說陌生,則是因曾經的娟秀容被歲月侵蝕,已經變另一個模樣。
老了,而還年輕。
沈輕稚眨了眨眼睛,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奔涌而下,落在襟上。
屋里的中年婦人起初只是呆呆看著陌生的夫人,不知為何要哭,待的目落到那雙深邃的桃花眼眸時,一悉涌上心頭。
中年婦人眼睛一下子睜大了。
哆嗦著,驚訝地看著沈輕稚,抖著手狠狠捂住了。
不是怕自己哭出聲,是怕自己喊出不該喊的名字。
在冬雪震驚的目中,沈輕稚留著眼淚沖點頭。
是你。
是我。
也還是我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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