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又都不說話了。
衛長庚能覺出言語中的抵,不是言辭變了,連語氣也比之前生疏不,甚至都不及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。
只是為什麼?
難不是因為上次在廣筑,自己不小心“親”了一下額頭?不過是一次意外,居然能排斥他到這種地步……
衛長庚沉下臉,心頭浮起一煩躁。
驚馬已經制伏,馭夫和小廝打著傘,四下檢查馬車況。采葭則提著子避開地上的水坑,過來接慕云月。
衛長庚卻突然開口:“剛過驚嚇的馬,安好了,恐也有再次暴起的可能。倘若慕姑娘不嫌棄,某可載慕姑娘一程,送你回家。”
“送我回家?”慕云月狐疑地瞧他,“世子今夜,不是和佳人有約嗎?”
這話把衛長庚問得一愣,但旋即,他又恍然大悟——
今夜,他本該在干清宮,繼續批閱奏章,不會出宮,更不會來長寧侯府。不過是臨時接到林榆雁的飛鴿傳書,知道來了。他約生出不好的預,便立馬人套了馬車趕過來。
這所謂的“佳人有約”,大概就是林榆雁給他自己找的“金蟬殼”之法吧?
心的確是好的,可留下來的爛攤子,也的確麻煩。
衛長庚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,道:“慕姑娘莫要誤會,不是某的主意,是嫣兒,一直嚷著說,要同你多待一會兒。”
林嫣然看馬看得正興頭上,冷不丁被點名,兩只細瘦的胳膊抖了抖,下意識就要說:“我沒說過這話。”
視線撞上衛長庚冰冷的眼神,猛地一激靈,話都到邊,生生反向拐了個大彎:“對!對對對!我想和嫂嫂多待一會兒,待一晚上,待一整天,待一輩子!”
邊說邊邁著小短跑過來,一把抱住慕云月的腰,粘死在上,以實際行證明自己這話的可信度。
慕云月一向喜歡孩子,可前世婁知許為了辱,竟默許他的姬妾,給灌了極其烈的紅花,折損了的子不說,還永遠斷送了子緣。
因著曾經失去過一回,是以現在,對孩都格外寬容,能對衛長庚冷臉,卻沒法和一個小孩說重話。
無奈地嘆了口氣,慕云月了林嫣然的頭,盡量委婉道:“今日實在太晚了,等過些時候吧,姐姐親自接你來汝侯府上做客,請你吃好吃的,好不好?”
“不好!”
林嫣然抱抱得更,小腦袋拼命蹭著的小腹,唯恐一松手,慕云月就會消失不見。
慕云月被纏得無奈,重新醞釀了一套更說辭,更委婉,也更沒法拒絕。
可還沒等慕云月開口,底下就先傳來一句:“嫂嫂不愿意讓嫣兒陪著,是不是不喜歡嫣兒?”
林嫣然仰起小腦袋,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緩緩蓄起淚花,吸著鼻子,可憐地住。
慕云月不想起小時候養過的一只小貓,心里頓時得不行。
拒絕的話語在舌尖繞了幾圈,到底是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:“好,都依你。”
林嫣然高興得一蹦三尺高。
傘下另一個人也暗自松了口氣,唯恐反悔似的,立刻啟接過話頭,說了聲:“走吧。”便撐著傘,徑直往巷子口去。
慕云月卻并不打算跟上,猶自招手,喚采葭過來打傘。
采葭得了吩咐,回頭去馬車上拿了一把新傘,加步子趕過來。可都快到慕云月面前,林嫣然卻不知何時蹦跳過去,拉起采葭的手就往巷子口跑,沒兩步就跑沒了影。
慕云月就這麼徹底沒了傘。
了眼巷子深早跑沒了影的兩人,又瞅了瞅臺階下、正好整以暇欣賞雨景的某人,咬了咬牙,千不肯萬不愿,還是提過了去。
繞是慕云月再遲鈍,這下也該看出來,是誰在背后搗鬼。
真不愧是常年流連花叢的老手,兜搭姑娘的確很有一手。明明心里都有人了,還這般輕浮,也難怪那位花魁娘子前世會落得那樣的下場……
回憶翻涌上岸,慕云月不又想起前世廣筑里的種種。
今日之前,那些于,還都是甜的過往,就像灑滿糖霜的杏花糕,無論何時咬上一口,都能沁出芬芳的。可對于現在的,卻只剩酸。
曾經有多好,眼下就有多諷刺。
慕云月深吸一口氣,用力閉了閉眼,看著面前奢華無比的三馬并駕馬車,也提不起什麼興趣。
橫豎只同乘這段路,從長寧侯府到汝侯府也算不得多遠,很快就到。等下了馬車,他便是把他那位當皇帝的表兄喊來,強行給下旨,也沒理由再糾纏。
也總算能可以清凈了。
只是心頭這刺痛,又是因為什麼?
慕云月想探究,卻尋不出個所以然;想無視,反而更加難。搭在膝蓋上的手,都不住攥了起來。唯有指尖深深嵌掌心帶來的疼痛,才能將心頭這種煎熬稀釋。
一路上,慕云月也一直沒搭理衛長庚。
林嫣然尋說話,慕云月便耐著子陪玩鬧,哄高興;林嫣然累了,枕著大睡覺,慕云月也靠著車壁小憩。無論馬車如何顛簸,都閉著眼,一不。
衛長庚恐著寒,拿了條薄毯,要給蓋上。
慕云月卻是能及時醒來,拿下毯子,蓋在林嫣然上。
衛長庚斂眸看,慕云月也只垂眸淡聲道:“我不冷。”
說罷,也不管他漆沉的目,繼續靠著車壁,閡眸小憩。直覺他視線還凝在臉頰,抿了抿,索拿起團扇蓋住臉,假裝遮擋桌案上刺眼的燈。
起初,慕云月這樣做,是為了和那人保持距離。可車搖搖晃晃,也真生出幾分倦意。
聽著外間逐漸稀疏的雨聲,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;也不知桌案上的燈火何時變得幽暗,再不刺眼;更不知上何時多了一層絨毯。
單薄卻保暖,正好幫抵擋春夜蟄伏的薄寒。
等再次醒來,外間天已黑,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,馬車更是停下更久。
車空空,只剩一人。
慕云月一激靈,剩余的困意頓時被驚醒,下意識喚了聲:“林世子?”
無人回應。
又掀開車簾,提聲喊了句:“采葭!”
依舊石沉大海。
不僅如此,馬車外也是空無一人。
舉目遠眺,四面除卻浩浩頤江水,和正低頭吃草的三匹駿馬,就再看不見其他。
慕云月一下慌了,連忙跳下馬車,沿著水岸奔跑,呼喚平生知道的所有人名,連婁知許的名字都快喊出來,卻還是沒有一個人回應。
夜風獵獵襲來,卷走周所有溫暖。
慕云月哆嗦了下,收攏上飛卷而起的披帛長,緩緩抱自己雙臂,不知道該怎麼辦,也不知該去哪里,想著今日一整天所經歷的倒霉事,鼻尖不泛酸。
卻也就在這時,昏沉的江水中心,驟然炸起一束。
江岸兩側俱都被照亮,映出慕云月錯愕的臉,以及水道兩側依次排列站好的黑小廝。
他們和對岸的人相對而立,一齊躬跪倒,抬手拍掌,聲音整齊如一,似在與對岸發信號。
這是在做什麼?
慕云月茫然蹙起眉心。
江上便又馳來一艘畫舫,徑直停在江心。
舫上立著一名灰小廝,正高舉手中的旗幟,向江岸兩側示意。
就聽一聲尖銳的呼哨,兩岸小廝應聲而起,呼嘯應和。
原本暗淡無的江岸,頃刻間亮起華燈,一盞接著一盞,流溢彩,熠熠生輝,直要串聯到月亮上去。
正中一條夜間水道,便顯得分外清晰,夜起伏,宛如暗帶在隨風漾。
無數蓮花燈飄搖而出,幽幽沓沓,宛如老天爺往水中撒了一抔星子,說不出的盛世華。
慕云月置其中,仿佛行游在星河之上。
繞是在錦繡堆中活了兩輩子,見過世間無數繁華,心中早已波瀾不興,還是被眼前景象驚到。
后傳來腳步聲,慕云月警覺地回頭。
不知何時,衛長庚已來到旁,仰頭看著面前的江水。
影隨風,流淌過他廓立的側,本就深邃的五變得更加俊朗,聲音也隨之清冽:“我送慕姑娘一樣禮。”
慕云月微怔,正想問他是什麼禮?
畫舫上的那位灰小廝就又高舉雙手,在半空脆然擊了下掌。
就聽“轟隆”兩聲巨響,碩大的煙火自兩岸升起,在眼前綻放。濃墨一般夜空,隨之暈染出無數火樹銀花,千朵萬朵,姹紫嫣紅,似下起了金的小雨。
慕云月烏黑的瞳仁中,亦出驚艷之。
然再絢麗的煙火,也只能短暫停留在半空,來不及抓住,就轉瞬即逝,猝不及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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