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遭圍觀人群再次靜默下來, 片刻,又發出雷鳴般的掌聲,和不小的起哄聲, 甚至還有人吹起了口哨。
個頂個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。
慕云月赧然地垂了腦袋, 斜了罪魁禍首一眼,“孟浪。”
衛長庚輕笑, 煞有介事地抱點頭認可道:“嗯,是有一些。”
瞧這模樣, 竟是不以為恥, 反以為榮。
慕云月由不得咋了下舌。
衛長庚笑著了臉頰的。
周圍的人越聚越多, 再待下去,別說吃飯了, 想從酒樓安然離開都了問題。衛長庚也不再耽擱,冷聲丟下一句:“今日之事,讓你表兄務必給某一個說法,否則絕不善了。”
說完,便攬著慕云月穿過人群,往樓上去。
孟蘭姝很想喊住他, 奈何使勁渾力氣, 從臉到脖子都憋得通紅,也發不出任何聲音,只能眼睜睜天樞將自己拖走, 手臂傷了,也哭不出聲。
*
鴻禧樓這次新推出的菜品確實不錯。
饒是慕云月早已嘗遍世間山珍海味, 也忍不住大快朵頤。待酒足飯飽, 底下的廟會也進行到最高/。頤江之上煙火漫天, 江畔舞龍舞獅的隊伍亦是將熱鬧又推上一個新的巔峰。
慕云月倚在窗邊瞧, 指尖捻轉著前那枚玉環,若有所思。
對蜀王府那對表兄妹并不了解,尤其是那位世子。
聽說他生來就弱多病,終日與藥石為伍,很在外人面前面,更別提來帝京。朝中都沒有人見過他,可他的那些政績,卻是無人不知無人曉。
什麼十二歲那年,西南各部南縉挑撥,生出異心。是他代替蜀王去各土司面前斡旋,將一場一即發的大戰,提前扼殺在搖籃之中。后來西秦領兵來犯,也是他運籌帷幄,不戰而屈人之兵。
經世之才,由此可見一斑。
甚至還有人私下里傳,倘若這位世子能好一些,抑或是能再早出生個幾年,當初先帝病逝的時候,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,還真說不準是誰。
今日孟蘭姝突然現,還是以這種令人費解的方式,跟衛長庚見面,若說只是巧合,總覺得哪里不對勁……
思及此,慕云月不眉心輕蹙。
猝不及防間,肩上忽然一暖,回過神,仰頭去瞧,正撞上衛長庚含笑的眉眼,“在想什麼呢?舞龍舞獅隊都走了,你還站在這里吹風。”
“沒什麼。”慕云月回他一笑,挽上他的手,要拉他回去。
衛長庚卻沒,猶自背靠在窗臺上,牽住的手,垂眸無聲看。眸子的雖和,然強勢的氣勢仍舊讓人無可藏。
慕云月無奈地嘆了口氣,折回來親了親他的,道:“真的沒什麼,我就是有點擔心那蜀王世子會對你不利。”
小一撅,又怪氣地哼道:“還擔心人家為了韜養晦,要拿表妹跟你結秦晉之好。以后這三宮六院,姊妹一多,我不得提前跟人家搞好關系?萬一人家了寵妃呢?我現在就把人得罪干凈,以后豈不是也要吃不了兜著走?”
衛長庚笑出聲,將人拉到懷里,低頭啄了口上撅起的喇叭花,“看來這婚事提得還不夠前,你居然還有時間胡思想。”
“還提得不夠前吶?”慕云月瞪圓眼,“你再往前挪兩天,信不信我娘親冒著掉腦袋的危險,也要進宮跟你拼個魚死網破?”
“那你倒是說說,你怎的還有閑逸致琢磨這些?”
“我那是……”
慕云月下意識就要把心底的憂給說出來,可瞧見他眼底的明凈,又一下啞了聲。
要怎麼跟他解釋,自己是在因為前世的事擔心?他又不是重生之人,怎會知曉,他曾經差一點點就娶了孟蘭姝?
可這樣的事,又有什麼資格介意呢?畢竟他最后和孟蘭姝的確什麼也沒有,反倒是,真嫁給過婁知許一次。
他這般強勢的人,從不容許旁人覬覦自己的東西,知曉這些之后,會不會覺得,是自己欺騙了他,一氣之下,就不肯娶了?屆時,又該怎麼辦?
他真的太好了。
讓著,寵著,事事都以為先,說過不會讓任何人欺負,就真的再沒讓過任何委屈。以至于現在都已經離不開、放不下,習慣他在自己左右,就像呼吸一樣自然。
若是這時候他突然離去,怕是比前世被婁知許背叛,還要痛苦萬分。
可是這些好,又如何配得上?
老天爺可真是會作弄人啊,要麼一開始就不要讓自己遇見他,要麼讓自己遇上了,就不要再安排孟蘭姝出現,讓做一個自私頂的小人,稀里糊涂跟他過一輩子,多好。
就算當真要告訴,早就已經不配再擁有幸福,那就讓孟蘭姝早一些出現。
在用還沒有這般深、淪陷得也沒有現在這般無法自拔的時候,就過來敲醒心底的良知,如此,也能提前和他做個了斷,也就不會像現在一樣煎熬了。
可偏偏……
慕云月不由用力閉上眼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
老天爺似也覺察出心底的掙扎,從遠扯來幾片霾云,悶悶地清了清嗓子,雨水就“嘩啦”而下,澆得滿街的人都措手不及,“哎哎”抱頭鼠竄。
衛長庚將窗子關好,回頭見慕云月仍是一副蔫頭耷腦的模樣,仿佛所有熱都突然冷卻下去一般,他的心也不跟著擰一團。
以為是真的被孟蘭姝刺激到,擔心他會有什麼三宮六院,繼而冷落了,衛長庚便將人扯到懷里抱坐好,一面手給肩,一面鄭重賭誓道:“你不要聽外頭人瞎說,我不會有什麼三宮六院,也不會有什麼寵妃,就只有你一個寵后。你若還不相信,我明日便明旨昭告天下,廢黜六宮,如何?”
摁完肩膀,他又將抬高雙手,輕輕幫摁頭頂的位,小聲問:“這樣可舒服些了?”
那小心翼翼的討好,當真就差把心捧出來給瞧了。
若是從前,慕云月定然得眼淚嘩嘩,可如今卻恰恰相反,衛長庚待越好,心底那份不安和自責便更加厲害。
幾次想開口跟他坦白,可到底欠缺了一份勇氣,只能咬著牙,勉強扯起一個笑,道:“謝謝。”
連回頭直視他的眼睛,都做不到。
*
用完飯從鴻禧樓出來,外間的雨已形瓢潑之勢,十步開外,都瞧不清楚對方的臉。
他們的馬車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暴雨,車轱轆陷了一只在泥潭里,如何也掙不出來。劉善領人過去查看,許久未歸,衛長庚等不及,便親自領人過去查看。
慕云月站在大堂門邊等他。
因著突然的大雨,廟會上許多人都被困住,有些集中到了鴻禧樓的大堂,對著袖子,互相咬耳朵,憂心這雨會不會在一整夜。
酒樓老板素來是個會做生意的,這會子自然也不會放過這麼多平白送上門來的客人,讓人去對面茶樓,把準備回家的說書先生給請了來,在大堂重開一局。沒一會兒,那些站在門前議論天氣的人,就都挪回大堂,空的位置很快人滿為患。瓜果點心一盤接一盤地上,樂得老板都快咧到耳后。
慕云月閑來無事,也聽了一耳朵,說的正是白娘子的故事。
臨安大雨,西湖煙波浩渺。許仙撐著二十四骨孟棕竹的油紙傘,從斷橋上匆匆而過,不慎撞到一個姑娘,于是手一扶,四目相對,便開啟了一段刻骨銘心的。
慕云月聽過不下百回,心里早就掀不起什麼波瀾,只覺得衛長庚去得有些久,忍不住探頭向門外張。
便這時,不小心撞到一個過路的影,腳底踉蹌了下。好在那人及時手扶住,才不至于摔倒。
“謝……”
慕云月要道謝,仰頭瞧見來人的臉,卻是一愣。
他穿一雨過天青長袍,一手撐傘,一手負在背后。臉上戴著儺神面,應是剛剛在廟會上買的,剛好擋住他半張容,可在外頭的一雙眼卻清極艷極,丹青難繪,跟衛長庚簡直如出一轍。
慕云月下意識就要以為,是衛長庚查看完馬車回來了。
可仔細一瞧,那雙眼又與衛長庚又分明不同。
雖同樣帶著高高在上的清貴,可拂開那層疏離,衛長庚的眼睛無論何時都坦干凈,是君子才會有的純粹;而這人的眼睛,卻是空到底,宛如一潭死水,即便含了笑,也沖淡不了他眼底的沉。
慕云月心頭不抖了抖,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。
那人似乎也瞧出了的驚懼,倒也沒在意,歪頭笑了下,道:“這麼大的雨,可別把姑娘淋壞了。”
說著便收起自己的傘,遞過去。
握在傘柄上的手,骨節勻稱分明,白到有些病態,雨珠蜿蜒過,青紫管清晰可見,一看便知是書生的手。
可虎口厚厚一層繭子,又似在告訴別人,手的主人并非不通曉武藝。
慕云月沒接,他也不惱,俯將傘靠放在門邊,便負手揚長而去。
旁人打著傘,都能被雨水折騰得佝僂腰,狼狽不堪。
他手上什麼也沒有,渾都被雨水淋,卻依舊拔從容,信步走在雨簾之中,也似在山水間徜徉游戲。周圍的人群一遇上他,都自覺了他的背景。
慕云月看得都呆住,一時不曾覺察,他臨走之前還說了一句:“衛某告辭。”
作者有話說:
哦豁,有人要有危機了。
這章也有紅包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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