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位是……”
“是我救回來的一條狗, 在河附近撿的。”
河是北頤和大渝的分界。
衛長庚興味地提了下眉梢,目在扎克上一寸寸碾過,最后停在他面底下向下頜角延的傷疤上, “為何戴著面?臉上傷了?還有你這聲音又是怎麼回事?”
扎克平靜道:“奴才年之時, 家里頭走水,至親至之人俱都葬火海。奴才雖僥幸茍活下來, 上也多了幾難看的疤,嗓子也被熏壞了。恐嚇著別人, 故而一直戴著面。”
“你家住何方?”
“河附近的一小山村, 地方偏遠, 陛下應當不識。”
“所以家住河邊上,也能走水?”
“溺水者多擅泳人, 誰也沒有規定,家住在水邊就一定不會失火。不是嗎?陛下。”
兩人都安靜下來。
衛長庚轉著指間的扳指,盯著眼前人,目如刀。
扎克頷首站在那,衛長庚不說話,他也便不說話, 像一尊安靜的石像, 安靜到仿佛沒有悲喜,只是單純地在當拓跋赫手里的刀。
拓跋赫十分滿意,拍了拍扎克的肩, “這家伙不會說話,多有得罪之, 我替他跟陛下道歉, 還陛下海涵。”
說著曲起右手放在左肩, 微俯首, 朝衛長庚行了個大渝的禮。
衛長庚冷冷提了下角,“區區一點小事,朕自然不會放在心上。朕也要恭喜三殿下,養了一只好狗。可狗再好也是畜生,三殿下也要當心,有朝一日反被他咬了去。”
拓跋赫笑了笑,“多謝陛下提醒,我自會多加注意。當然,待會兒馬球場上,扎克若是有冒犯之,陛下也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,就姑息縱然,該打打,該罰罰,我絕無二話。”
衛長庚冷笑,“那朕可就不客氣了。”
雙方又虛與委蛇地寒暄了一陣,各自退回后方,準備比賽。
衛長庚在屋里換騎服,慕云月跟著進去,揚手讓劉善和小福幾人都下去,自己親自幫他整理裳。緋紅的瓣翕著,幾次要開口說話,最后都自己咬咽回去。
衛長庚知道在擔心什麼,嘆了口氣,攬住單薄的肩膀,將側擁懷中,“放心吧,整個行宮都是我的人,我不會有事的。而且天樞赫其他幾個北斗司的暗衛,也會跟我一起上場比賽,即便真有什麼意外,他們也會護我平安無虞的。”
慕云月知道他一向謹慎沉穩,想不到的事,他都能安排妥當,而能想到的事,他早早就已經安排下去,還安排得比預想得好要周到,本不用多心,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。
而且那個扎克……
慕云月抿了抿,仰頭看著衛長庚的眼睛,“那個扎克,會不會就是?”
衛長庚其實不想同說這個,畢竟現在已經有將近四個月的孕,萬一憂思過度,出點什麼岔子,后果不堪設想。奈何實在太聰慧,自己和婁知許相不多,都能覺察出異樣,只會比他更加敏銳。
如此,瞞下去也沒什麼意義,衛長庚實話實說道:“有這個可能。他說他的嗓子是被大火熏壞的,但你前世也聽過我被熏啞的聲音,完全不是這樣的。他應當不是被火熏壞,而是被藥毒啞的。”
說到這,他微揚角,冷嗤道:“他還真有本事,居然能找到解藥,把我喂給他的啞藥給解了,還給自己找了這麼個靠山。”
大渝和北頤而今雖不對付,但如今雙方畢竟沒有兵戈相向,衛長庚雖是皇帝,也不好隨便拓跋赫手里的人。
還真拿他沒轍了?
前世的種種從腦海中一一掠過,慕云月由不得擰起臉,瓣都咬得發了白。
“你看你,又開始瞎心了不是?”
衛長庚輕輕著角,讓把咬的貝齒松開,“就算婁知許回來了,又能怎麼樣?你可別忘了,他兩輩子都是我的手下敗將,那個拓跋赫更是一次都沒能贏過我。三個臭皮匠加在一塊,才勉強能贏過一個諸葛亮,他們才倆,抱一團都撼不我一腳趾頭,你又何苦如此擔心?別忘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,還有寶寶呢。”
他手微微隆起的小腹,面容在逆里看不真切,一雙眼睛倒是熠熠如星。
慕云月被他逗笑,嗔他一眼,可他這麼一安,心里也的確舒服許多,抬手幫他理了理襟,還是叮囑道:“我知道你厲害,但凡事還是該小心為上。兩個臭皮匠的確搬不諸葛亮,但還是能傷他一二。我可不想有個缺胳膊的夫君。”
低頭飛快溜了眼肚子,又補充道:“寶寶也不想有個缺胳膊的爹!”
衛長庚朗聲一笑,道:“好。”
捧起的臉親了一口,拉著,重新返回馬球場。
場地上已經清理平整,雙方人馬都在做最后的準備。
雖只是一場小小的比試,可到底關乎國家面。天樞幾人武功是不錯,但擊鞠之事,他們多還欠缺經驗,衛長庚便想再挑個好手,隨他一起上場,增加勝算。
慕知白就這麼被喊了上去。
非常地不愿。
但也無可奈何,畢竟他要是不上場,喬晚卿就要上。一想到喬晚卿和衛長庚一塊配合打馬球,混間,再有個什麼接,慕知白心里的火就控制不住。再不樂意,他也只能著頭皮上。
況且,大渝和慕家本隔著累世深仇,勢如水火,若是這場比賽退了,他以后也沒臉再回家。
看著正坐在馬上比畫球桿試手的衛長庚,慕知白不不道:“皇帝陛下可千萬要當心,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微臣可沒法跟皇后娘娘代。倘若實在招架不住,陛下大可以躲到微臣后面看戲。幾個區區小賊,微臣一個人就能搞定。”
衛長庚笑了笑,“多謝慕小將軍關心。同樣的話,朕也原封不還給你,鞠球無眼,慕小將軍可要小心為上,畢竟球可不會像朕一樣寬宏大量。”
慕知白:“……”
他這話什麼意思?是想擊球,還是擊他?自己有那麼沒用,還會平白無故停在那里,隨便讓他嗎?這姓衛也忒看不起人,果然不該讓妹妹嫁給他!
大約是這份火氣激到,比賽剛開始,慕知白就表現得無比驍勇,不僅在哨聲響起的一刻,一馬當先直取場地中央的拳頭大小的鞠球,還在大渝人圍追堵截下,輕松拿下第一分,給北頤這邊來了個開堂彩。
滿座歡騰,高舉雙手,振臂為他喝彩。
幾個未曾說親的宗室適齡千金,也興地藏在團扇底下唧唧噥噥,雙眼亮得能在扇面灼出兩個大。
慕知白球桿子架在肩膀上,驅馬在場地上游走,腰桿兒都比剛才拔不。
再看旁邊拖著球桿、卻連鞠球的邊邊都沒能著的衛長庚,他便更加神氣。
接下來幾球,他打得也越發賣力。大家傳球過來,他就接;不給他傳球,他就搶,橫豎是不會讓大渝人贏得比賽,更不可能讓衛長庚搶他風頭,左奔右突的,儼然就是馬球場上小旋風,贏得掌聲陣陣。
但很快,他便發現不對勁。
夏日高懸,天氣悶熱,午后的更是毒辣刺眼。
慕知白適才一番跑,人早就氣吁吁,頭上后背全是汗,仿佛剛從水里打撈上來。騎服粘在上,發冠也微微歪斜,曾經的玉面公子,眼下也是狼狽不堪。
反觀衛長庚,他還滴汗未出,發冠端正,裳整潔,策馬在場地上一走,儼然一個“銀鞍白馬度春風”的世家公子,分外惹眼。
慕知白這才知道,他起初拿話激他的用意。
敢是想讓自個兒當傻小子,“吭哧吭哧”給他玩命干活呢!不愧是當皇帝的人,心眼比蓮藕還多。讓他躲自個兒后面,他還真躲了?可真有他的!
急火攻心之下,慕知白也不干了,再有球傳給他,他也不客氣,桿子一揮,直接送到衛長庚腳下。
衛長庚挑眉看過來。
慕知白也不搭理,兀自扛著球桿仰脖一哼,就轉駕馬走了。
衛長庚搖頭失笑。
幾個大渝人已經追著球趕過來,瞧見球在誰那,他們眼里恨意更濃,愈發賣力地打馬奔來。
旁邊的看客心都揪在一塊,慕云月也握了圍欄。
衛長庚倒是從容不迫,輕輕拍了拍馬鬃,嘆道:“現在沒法懶了,走吧?”
白馬仰脖兒嘶鳴了聲,蹄子一蹬,一道白閃電便在滿場驚愕的目之中,沖破三個大渝人的聯手夾攻,將那拳頭大小的球帶到對方場地。
清脆的一聲“咚”,鞠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,徑直了大渝球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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