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姨回南院時天已散得徹底,夜風蕭蕭。解下帷帽和披風,邊聽紫檀和琥珀嘰喳下午之事。
“郎主定知道娘子了委屈,如今做主來了,咱們娘子總算苦盡甘來啦。”
“郎主事公正,待娘子還是護的。”
慕懷林的一個承諾,們吃了定心丸般,笑容掛在面上久久不落,了雀躍的鳥兒,不敢去打擾喜靜的娘子,便圍在青姨旁分。
青姨若有所思,原是溫氏從揚州帶來的心腹侍,看著南音長大,兼之年長,自然知曉郎主這一趟實在算不上什麼對娘子的護。
不過是擔心娘子心氣不平,鬧出事來慕府丟臉罷了。聽聞郎主馬上又要升,這關頭怕是不好傳出家宅不寧的流言。
紫檀小聲道:“可惜娘子太老實了,郎主難得來,都不知訴訴委屈,大娘子不就是整日纏著郎主又撒又鬧,才……”
努努,很是一副替人著急的模樣,青姨笑看。小丫頭稚氣不知事,稍見郎主的好臉就當了真。不想想但凡郎主心里真有這個兒,哪至于十余年不聞不問。
拍拍紫檀,示意莫再說這些,青姨問:“娘子用過夕食了嗎?”
“用了碗百味羹,說是天兒冷,早早就洗漱上榻,讓我們早些睡呢。”琥珀回,“今兒我守夜,青姨你也去歇罷。”
青姨嗯了聲,提步往里去。
不出所料,娘子并未睡,正在窗畔站著。
烏藍的幕頂下雪花似籠著淡淡芒,倚窗看夜雪,總是的。
燈火搖曳,在壁上勾勒出亭亭影。青姨瞧去,娘子側姣若玉,細白的手搭在窗沿微微彎曲,單是靜立在那兒,融螢雪中,便了寂寂天地間的一抹亮。
不忍打攪,但還是取了件鼠裘披去,“娘子寒,就不要貪雪了。”
南音回首解釋,“像畫兒一般,不知不覺就看了許久。”
青姨自然了解,找到了關注的東西,就萬事不顧了。這是娘子的習慣,誰自都幾乎是一人長大,沒甚麼陪伴。
有時覺得娘子這點顯得呆,有時又覺得好,有自個兒喜歡的事,總比夫人那般傷春悲秋要好。
合窗帶南音往榻邊去,握著手果然覺涼極了,忙催上榻。
如此冬夜,最適合早些躺進被褥,摟著湯婆子,窩在溫暖的小小天地間,任窗外風雪輕狂。
二人經歷過無數個相同的夜,南音無父母護,青姨便是的爹娘。
靜靜看青姨為自己忙碌,南音畔悄然揚起小小的弧度。
好片刻,青姨輕聲道:“郎主的話兒,們都已告訴我了,娘子怎麼想呢?”
南音不語,眼睫也往下垂。
青姨明白了,心嘆氣,口中卻道:“娘子先前說的,我回頭想了許久,覺得也不算甚麼。時下道觀香火鼎盛,連當朝長公主、皇帝親姐姐都能出家道,娘子想當冠也算不得驚世駭俗。只是娘子畢竟年,許多事還未曾經歷,萬一以后改了主意呢?郎主既有心補償,為娘子尋個好郎主,咱們就且看看,實在不滿意,覺著觀里更好,再提出來不遲。”
罷又補充,“當下最要的還是找大夫把眼睛治好才是,其余的都需靠后。”
能得青姨理解,南音已十分滿足,輕聲回:“青姨放心,我今日也不曾說過這些,貿然提出,只怕爹要誤會我心存不滿。”
青姨聽著,出不知是無奈還是其他意味的笑,“娘子心里向來有主意,我曉得的。”
這孩子骨子里有倔勁兒,凡是打定的主意或堅持的事,輕易不放棄。
正如娘子五歲那年和大娘子起爭執,大娘子不慎摔進水池生了場病,惹得郎主和云氏大怒,可追問娘子緣由不說,認錯也犟著不認,只堅持自己無錯,然后就被關進了柴房大半月。
那柴房近乎地窖,暗無天日,不然也不會娘子雙目變如今這模樣。
往事多思無益,青姨不指三言兩語就能打消娘子想法,略說了幾句話道:“再過半月就是老夫人壽辰,經了這一遭,郎主定會讓你多去人前走,這幾日我再與你好好說些京城的人家,多幾個閨友也是好的。”
南音口中應是,心中明顯不那麼想。素來見人,即便外出也多戴帷帽,悉的就只有兄長、青姨和兩個侍。
幫掖好被窩,青姨取下燭臺,“這燈我就拿走了,省得又半夜起來畫畫兒看書,本就在治眼睛,沒得反倒更傷了。”
這話意思是知道南音某些夜里的小靜的,臉都不好意思地往被里藏了藏,只出一雙霧蒙蒙的眼,隨青姨的作直到門旁。
吱嘎一聲,風雪靜了,天地也變得無聲。
慢慢睡去。
……
連著多日落雪,天兒寒得很,即便昨夜有青姨提醒,南音還是不幸著涼了。
紫檀一早喚時發現人都幾乎燒迷糊了,小臉通紅,嚇得幾人飛快去尋了大夫。
其實南音底子原本沒這麼差,只這些年為了治眼疾看過太多大夫,吃了太多藥,偏還未把眼睛治好。
是藥三分毒,經年累月下來,自然不如常人,要偏弱些。幸而這幾年青姨慢慢意識到這點,便只請那些名高、醫的大夫,再不抱希在那些容易騙人的偏方上。
來的仍是那位游醫,把脈探額后道:“癥狀較輕,應是尋常著涼發熱,用涼巾敷額,再煎兩副藥就好了。”
“方大夫這麼說,我就放心了,娘子昨兒夜里多看了會子雪,就擔心引起咳癥呢。”青姨引人出室,順手塞了塊碎銀去,殷切問,“我們娘子用藥也有半月多了,回回謹遵醫囑敷著,一刻時辰不敢,方大夫瞧,如今可起效用呢?”
可憐天下父母心。青姨雖不是南音生母,但也幾乎無異了。方大夫家中亦有,看得清青姨一腔慈母懷,為那位年華正的小娘子惋惜之余,也不想欺騙們,坦誠道:“原先開藥方時我便說過,若是用藥半月雙目見清,便說明淤見化,能治好,若是毫無變化,那便是我才疏學淺、醫不。”
他頓了頓,還是說出青姨最怕的答案,“方才見娘子的眼疾之癥……并無任何好轉。”
多年來失無數次,青姨不至于被此打倒,堅持道:“興許是時日太短,還來不及有效用呢?方大夫再試試罷!”
“不用,我開的藥方自己了解,半月還不見效那就是無用,繼續用下去,不過浪費你們銀錢罷了。”方大夫搖頭,“另請高明罷。”
他無疑是個好大夫,青姨勉強揚起笑臉送人,回頭進屋就站在那兒不了。愣愣地著繚繞在景松旁的香霧,見松針掩在其中,朦朧宛如小山之間,極的景致卻人看得心煩意。
“琥珀,把香給撤了。”青姨道,“娘子正在病中,別聞這些。”
說完三兩步去室,面上又掛了輕快的神,麻利地給南音擰巾子,邊道:“幸而只是一點著涼,娘子下次可莫再貪甚麼冰啊雪了。對了,方才方大夫說娘子眼疾治得已有效,還說他有個師兄醫更佳,定能徹底治這眼疾,只待人來京,立刻就能治。”
紫檀和琥珀先歡呼一聲,連連好,熱意稍降的南音則是將視線對準了們,微彎雙眼,“真好,謝謝青姨。”
青姨扯起角,其余的話一個字也沒提。
因著南音這場病,接下來青姨都未出門,專心留在南院照顧南音。
如此斷斷續續拖了三四日,主院聽說后送了些補品,慕懷林更是打發人送了好些畫兒來,還帶話讓南音好好養病。
府邸之中,下人們最會揣主家心思,如今風向稍轉,琥珀出院就已經很再氣了。
又過三日,南音的同胞兄長慕致遠終于得假從書院回府。
慕致遠先去主院拜見過慕懷林和云氏,往慕笙月居住的琳瑯院走了一趟,直至午時才往南院來。
書阿念捧了盆鱸魚羹,進門就甜地喚姐姐喚姨,說:“大郎親自去祥云樓定的鱸魚羹,說是要和二娘子一起用午食,先前放在食盒里,如今還熱著呢。”
青姨見了慕致遠就笑容不止,先說人瘦了,聽了這話又道:“大郎有這份心,娘子就已經很高興了,只是娘子前幾日剛著涼病了場,現今還未好全,可不敢吃這些。”
“病了?”慕致遠問,“是因那件事?”
青姨笑容微斂,“大郎誤會了,娘子一直就不在意這個,病了只是因弱罷了。大郎是兄長,該多護娘子才是。”
以青姨的份,是有資格說這話的。慕致遠聽后未說是與不是,提步邁進了房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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