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延年, 崔家旁系嫡出子弟，自家序齒為二，但平日里, 旁人都喚他一聲崔五郎。因他這一脈和主家關系匪淺, 長輩中有數位同朝為。

　崔五郎的父親原為地方三品大員，兩個月前京中案件牽連，被捋了職，如今在家休息, 等待天家重新啟用他的那天。他的親伯父崔柳也是朝廷員，許是因一直在京中, 主家和崔太后敲打，不曾犯錯, 如今也在好好地參宴。

　崔柳滿頭大汗，一直在低聲提醒侄兒, 崔延年置若罔聞，拿出了學院辯論的架勢，滔滔不絕。

　在他側，所有人幾乎都離得遠遠的。崔家人更是面慘白, 萬沒想到今夜的第一場戲就來自自家，只陛下明察秋毫，知道崔延年完全是崔家人中的異類才是。

　崔延年是崔七娘的親兄長。

　崔七娘忍耐許久，見周遭竟無人去制止兄長的糊涂行為，終于忍不住打斷他，“二哥，你醉了！”

　子聲音更尖銳, 崔延年的話被蓋過, 面不悅, 冷冷暼妹妹一眼，“兒家不懂，就閉。”

　這下可了崔七娘的雷，哪再管什麼宴會不宴會，起一杯茶潑過去，“喝了兩杯黃湯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，醉這副德行，還想給我講道理，真是笑死人。阿明，扶我二哥離席！”

　他們家僅來了崔延年兄妹二人，父親剛被罷了職，母親不適未來參宴。因此，這關系最親的兄妹倆鬧起來，其他人竟都愣在那，不知如何手。

　崔延年當真怒了，瞪視沉默走到前的家仆，“你敢！”

　阿明是崔七娘邊的忠仆，只聽的命令。崔延年的話被無視，阿明抬手就把他雙臂鉗到后，只會讀書的文弱崔延年痛呼了聲，眉頭皺得打結，“湖寧，別胡鬧，快他松開！”

　走到兄長面前，崔七娘“啪”的狠狠甩了他一個耳，“胡鬧的是你，還什麼幾大罪行，我看最該被治罪的是你！早說你那破酒量喝不了，偏要逞強，如今還鬧到陛下面前，真是丟盡我們家的臉。”

　崔七娘轉頭俯，“陛下，各位大人，兄長酒后失儀、胡言語、冒犯天威，七娘自知罪無可恕，請容七娘將他帶下，莫攪了各位當下參宴的興致。稍后如何置，任憑陛下定奪。”

　周圍有人輕嘶，崔七娘一個兒家，竟敢當眾掌摑兄長，魄力真是不小，也著實兇悍。

　綏帝定定看，亦到了后崔太后的目，頷首道：“允。”

　其余崔家人都不由松了口氣。

　崔延年被帶了下去，事本該告一段落，舞伶樂伶正待重新開始，這時，有人拾起了崔延年落下的那五沓紙，出聲道：“我看崔兄所言有理有據，且是有備而來，怎能說是胡言語？諸位看看這紙上所述，難道你們敢昧著良心說，這都是虛言嗎？”

　這人只是個八品小，約莫是托了某種關系來參宴，此刻也毫無畏懼，就當著殿中百的面放到他們面前不停傳閱。

　有人扭開脖子不看，也有人瞄到了紙上容，面沉思。

　南音看向綏帝，他握住，目依舊很沉穩，令人安心。

　本就是不急的，如此更加平靜了，想看他們到底還有甚麼花招。

　隨著紙張被傳閱的范圍增大，殿中的低聲議論越來越多，耳畔嗡嗡不停。

　綏帝沒有制止，眾人也就放大了膽子。這種無形的、微妙的氛圍，即便突厥使者大都不通長安話，也覺到了。

　這些綏朝員似乎在議論自己的君王。

　舒真闊可汗的兒子用突厥語低聲說了句話，意思是，阿父，他們是不是要打起來了？

　可汗笑了笑，安兒子，讓他不用怕，打起來也不會有人他們。

　從議論到討伐，也就是幾句話的轉變。當有心人在其中引導話語走向時，最終的結果就注定了。

　真正支持綏帝的員本不會參與進這場討論，他們都在冷眼旁觀，像是漸漸明白今夜將會發生何事。能夠被說的，是一直以來隨波逐流的一批員。

　綏帝大刀闊斧整治世家時，他們也許心底有過想法，可礙于君威不敢出聲，繼續老老實實上朝辦差。如今被引子勾出來了，就有被說服的跡象。

　這些人也許不能為康王帶來實質的作用，但只要他們此時在言論上站在他這邊，壯大聲討的陣勢，他的目的就達到了。

　終于，康王安排好的一位員站出，作為這場議論的代表陳詞，“陛下，紙上所言，句句屬實，也都有據可依。這些罪行，確為陛下登基以來所犯。”

　他說得正氣凜然、不卑不，旁觀者都要為其氣勢所震，暗暗一好。

　綏帝冷靜道：“那依你之見，該當如何？”

　“陛下當向整個綏朝認罪，寫下罪己詔昭告天下。那些被肆意屠殺、滅門的員，陛下要親去他們墳前謝罪，為其守孝百日！”

　哐當——韓臨起帶翻了座椅，冷惻測道：“楊若，我看你是不想活了！”

　讓天子給他人守孝，簡直是天下之大稽。

　楊若昂然不懼，“我所言，為陛下，為百，為黎民，為大綏，獨獨不為自己！只要陛下愿正視所犯罪行，洗心革面，縱然我楊若一死，又有何妨？”

　“放你娘的狗屁！”第二個起破口大罵的，是曾經頂撞綏帝，寧愿挨板子也不肯認錯的史鐘勤，“你就是死也休想給陛下潑一糞水！”

　綏帝皺眉，屎尿屁的，這鐘勤真是不雅。

　南音極力忍住想笑的沖，鐘史在朝堂上可是個出了名難啃的骨頭。綏帝做那些事時，沒接過他的折子，沒想到跳起來維護天子的也是他。

　“陛下行事雖然霸道，有時強勢些，但向來講究證據。當初盧家犯的種種罪行，哪條沒有給出證據？貪財？你夜里鉆陛下的被窩，聽到他說把剩下一半的銀子都藏進自己私庫還是怎的？屠弟，我呸！當初妖妃主，四皇子斗大的字不識幾個，還敢織羅罪名污蔑陛下，意圖讓先帝死陛下，這樣的弟弟，換了老夫也要先殺個干凈再說！謀父之說更是無稽之談，先帝駕崩時陛下遠在觀中，邊僅有妖妃及其親信侍奉，當初若非英國公、崔氏一干人等穩住朝綱，不待陛下歸來，江山就已被妖妃及其子竊取了！誅忠，呵，老夫當初就差指著陛下的鼻子罵他，陛下都未殺心，只行了杖責，被皇后一勸，最后也只打了幾而已。陛下和皇后都賢明至此，這誅忠的罪名不是強加還是如何？”

　不料這位還會提到自己，南音莞爾，對那日的印象確實很深刻。

　鐘勤緩了口氣，拿起面前不知何人的茶一飲而盡，繼續道：“臭未干的小子，聽風就是雨。在這紙上一列，說有證據你便信了？老夫說自己是你爹，你信不信？”

　楊若臉鐵青，“鐘勤，你不要仗著年紀大資歷高就胡攪蠻纏！”

　“能有你這無知小兒胡攪蠻纏？”鐘勤大概也是豁出去了，或是氣得太狠，“口口聲聲說為國為民，帽子戴得高，你讀了幾本書，吃過幾口鹽？竟也敢在此大言不慚，老夫看你是有不臣之心，要聯合人謀權篡位！”

　楊若臉大變，眼里有慌，下意識看了眼康王的方向。

　橫殺出一個鐘勤，著實人猝不及防。在他們的設想中，由崔延年拋出這些罪名，該打得綏帝這方的人陣腳大，絞盡腦為綏帝辯解或遮掩才是。

　畢竟，除了謀父那一條，其他可都是綏帝切切實實做過的事啊。

　怎麼到鐘勤里，竟了理所當然，還反咬他們一口。

　如今綏帝毫未，氣定神閑，和他們預想的場景大為不同。

　高居首位看這場鬧劇，確實看得很滿意，比戲臺子彩得多。若非這確實是一場謀權篡位的謀，南音都想為他們的辯論拊掌。

　楊若不，立刻便有其他人站出來幫他說話。綏帝這邊有了鐘勤帶頭，也有人跳出來和他們爭辯。一時之間，大殿了鬧市，所有人都在口吐飛沫，罵起來也罵得極其難聽，爹娘齊飛，完全沒有當朝大員的談吐和氣質。

　康王覺這局面有些離了控制和預想，他的計劃中雖然雙方也會發爭吵，但絕不是現在這樣，像市井潑婦一樣對罵。

　直到有一人在爭吵中忍不住吐出心聲，“似陛下這般暴戾專斷、貪財好殺，本就沒有明君相。康王禮賢下士、心憂天下，絕不會濫殺無辜，若陛下當真為天下百姓著想，就該主退位讓賢，讓康王繼位！”

　這話一出，宛如給大殿施下寂靜的法，陡然沒了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