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挽從來沒有想過,有一日能看到陸西驍的眼淚。
他不應該哭的啊。
他明明就應該永遠都瀟灑恣意,永遠都大步向前,像他這麼驕傲的人,怎麼能在眾目睽睽下、在那樣的歡聲笑語中,獨自流淚。
甚至都不敢去細想,那一滴眼淚跟有沒有關系。
能夠接陸西驍恨、怨、永遠都不原諒,卻怎麼都不能接陸西驍因為掉眼淚。
周挽甚至不敢再去看第二遍,很快就將手機鎖屏。
……
很快,陸西驍就回來了,婚宴也結束了。
他牽著周挽的手過去跟蔣帆說了聲便坐電梯下樓,他喝了酒車肯定是沒法兒開了,了個代駕。
周挽站在他邊,回握住他的手,輕聲說:“等回去后我想學一下開車。”
陸西驍叼著煙,聞言垂眸:“怎麼突然想學車了。”
“工作上有時候會到突然需要出外勤的時候。”周挽說,“而且,以后你要是喝了酒,我可以來接你。”
陸西驍笑起來:“行啊。”
周挽仰著頭打量他。
他臉一點都不紅,神沒有異常,只是眉眼間疏懶開,像是一副被暈染開的水墨畫。
“陸西驍,你喝醉了嗎?”
“有點。”
他自己都承認有點喝醉,看來是真的喝過量了。
“我還以為你喝不醉的。”
他輕笑:“喝太快了點,就容易醉。”
很快,代駕就來了,兩人并排坐在車后座,車載廣播中機械聲帶著微弱電流,說收到一位聽眾的信息,說今天和五年的男友分手了,男友每天都會聽這個頻道,想點一首《后來》送給他。
周挽眼睫輕。
陸西驍車載音響的音質比那七年前嘈雜視頻中的KTV歌聲要好許多。
側頭看去。
車窗搖下一半,風將他的頭發吹得有些凌。
無聲的緒都緘默的春天的晚風中,仿佛穿梭過七年的,重新看到了那個脆弱到流淚的陸西驍。
太看輕自己,所以真的沒想到,自己會這樣傷害到陸西驍。
……
回到家。
今天那些酒喝得實在太快,這會兒酒勁兒還在不停地順著腔管涌上來,陸西驍微蹙著眉,覺得不太舒服。
他年時喝了太多酒,后來在國外那幾年又沒有規律飲食,腸胃偶爾會疼。
除了不舒服外,就連思緒都變得遙遠。
這些年,他每次喝醉酒都會想到周挽,回回如此,都了條件反。
這間屋子于他們而言有獨有的意義。
他們曾經在這里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,像是一片遮蔽風雨的避風港,共著不可言說的晦。
陸西驍忽然想到很多事。
“周挽。”他沒有開燈,低聲。
周挽抬起眼,在昏暗的房間只有他的瞳孔是亮的。
“嗯?”
他定定地看著,足足有一分鐘,仿佛這才確認了現在周挽就在他邊,終于放下心,他扯著角淡笑:“沒事。”
他眉眼間映著太多的復雜緒和不可言說。
周挽手開了燈,讓他先去洗澡,而后折到廚房。
他們許久沒回來,冰箱里頭空空,索在壁柜里翻出一盒金桔檸檬茶,周挽燒了壺水,將那一包茶倒進去。
水開了,陸西驍也剛洗完澡。
周挽倒了一杯,又兌了些冷水進去,推門走進陸西驍房間。
陸西驍看起來真是喝多了,半倚在床頭,沒開燈,只有從浴室出來的。
頭發還漉漉的,還沒吹干。
“陸西驍,你把這個喝了。”
“這什麼。”
“金桔檸檬,解酒的。”
水溫正好,他仰頭全部喝盡了,周挽拿了吹風機出來,坐在床邊,幫他吹頭發。
陸西驍喝醉了確實從表面看不出來分毫,但此刻實在乖得不像是平常,低著頭,安安靜靜的,任由吹風。
周挽把他頭發吹得全干,收起吹風機,輕聲說:“晚安,陸西驍。”
起剛準備離開,卻忽然被他拽住手腕往回扯,周挽差點摔倒,手撐在他前半倒在床上。
“周挽,你別走。”
他嗓音磁沉,很沙,很啞,帶著懇求的意味,和平常的聲線完全不同。
周挽愣了愣。
“你別走了。”
因為醉酒,他不適地皺眉閉著眼,仰躺在床上,只攥著周挽的手腕,像是囈語。
“我不走。”周挽回握住他的手,“陸西驍,我不走。”
握著陸西驍的手,想以此帶給他安全,但他卻渾然不覺,整個人都沉溺到過去的回憶中。
“周挽,只要你回來,我就都原諒你。”
“……”
他眼角漸漸泛起紅,不甘又委屈:“可你為什麼就是不我……”
“……”
周挽眼睫飛快地,嚨空咽了下,怔怔地看著此刻眼前的陸西驍。
間泛起一片意,怎麼都不下去,于是只好低下頭吸了吸鼻子,輕聲:“對不起,陸西驍。”
一點都不想看到陸西驍這個樣子。
這一切都是的錯,一切的后果和痛苦也應該由來承擔才對。
“我以為,我騙你說我不你后,你就會徹底放棄我。”周挽輕輕趴在他頸間,小聲說,“我只是不想看你繼續難過。”
那時候的他們到底是太年輕了。
高估了自己,也低估了對方。
聽慣了那些形容年的話語,許多人描述青春時的就像是一場格外真實的夢。
你以為你在夢中永遠不會醒來,就像你以為你會永遠著那個孩永遠不會變。
可一旦醒來夢就逝去,就像最終那個孩只不過你人生路上的匆匆一瞥。
站在夢中,自以為清醒。
將自己從夢中剝離出來,放棄那些不舍與掙扎。
果斷、決絕、無地斬斷了所有和陸西驍的聯系。
以為,的年沒有以后就會毫無牽絆與束縛,就會大步向前,就會昂首,就會神采飛揚,就會一步步登高,自由恣意,狂妄肆意。
“陸西驍。”
周挽看著他,小聲問,“這些年,你到底過得怎麼樣?”
又想到視頻中的那滴眼淚。
那點眼淚像是落在心頭,散在迷霧中,再也消弭不開。
陸西驍指尖進發,將摟在懷里,他沒有回答周挽的問題,或許是沒有聽到。
“你是不是過得不太好。”
漆黑的房間,周挽小聲跟他說著話,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個無人知曉的。
“我也是,剛剛離開平川的時候我每天都很想你,每天都很累,可我又不敢想你,怕想多了就會想要自私地不管不顧回來見你。”
你是除了爸爸和外,對我最好的人。
我這一輩子,真正對我好的人太了。
我多希你能走上自由坦的康莊大道,過這個世上最好最幸福的生活。
陸西驍喝醉了酒,聽不進此刻周挽說的話。
今天婚宴上見到了從前的朋友,又從車載廣播中聽到了那首《后來》,陸西驍其實并沒有想起高考結束后的那次聚會,他只是下意識的思緒全部涌那個時期。
說著的翻來覆去都是懇求不要走、質問為什麼不他的話。
周挽便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復,說自己不走了,承認自己的心意。
的手被牢牢攥著。
原來像陸西驍這樣的人,也有缺安全的時候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陸西驍終于漸漸睡著,呼吸平緩下來,周挽將他的手放進被子,擔心他半夜醒來會口,還起找保溫杯倒了溫水放到床頭。
“晚安。”輕聲,“阿驍。”
微微俯下,想幫他將被子掖好,作間指尖勾開他的襯領口。
昏暗的線下,余瞥見什麼痕跡。
周挽指尖一頓,屏住呼吸——
以為是七年前陸西驍擋在前時的刀傷。
食指指尖輕著,抵著他領口往旁邊撥開,過并不明亮的微弱線,看到了他鎖骨上的刺青。
是他的字跡,落筆張揚,字如其人。
“周”字連筆流暢,“挽”字最后一筆拉得很長。
中寫下:
——周挽。
只有兩個字,是的名字。
他把的名字刻在了心口的位置。
往下些,是一道猙獰的傷疤,這麼多年了,那疤痕沒有淡化,橫在他冷白的皮上,顯得格外目驚心。
是的罪證,亦是他的勛章。
周挽盯著看了很久。
紋和疤。
覺得自己正在不斷墜落。
有什麼東西拽著,往更深更黑的深淵跌落下去,可落到最底下,又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托住了,星星點點的穿過濃霧和黑暗灑下。
猛然攥拳頭,連呼吸都變得不暢。
“陸西驍……你不能這樣……”
心臟跳得很快,雜無章,泛著難以置信的意和酸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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