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
姬玉落沒想勾他,只是湢室里分明有兩個浴桶, 隔著道屏風,不必一先一后浪費時間。
聞言也沒吭聲, 徑直挑簾進去。
霍顯聽著靜, 低頭了鼻梁,待完全清醒過來,就想起了夢里被燒廢墟的寧王府。
他緩緩吐息,起推開門窗, 讓風灌了進來。
盛夏夜的風是涼的, 聽著輕盈的水聲,心也能漸漸靜下來。
霍顯看著窗外的梧桐樹。
那夜皇上遭難,事發突然, 他確實著急。拼命救皇帝是下意識的舉,因為他尚未做好京都掉的準備, 而且,他也沒想好寧王的去。
連鈺……謝宿白, 會給寧王府留活路嗎,他明知寧王的聲那樣大。
但這些時日過去, 大抵是事已至此, 他反而平靜下來, 心里有了盤算。
姬玉落換了件干爽的裳出來了,霍顯沒讓人再備水,又就著的水迅速洗了個。
坐到桌前時,都已經心平氣和,沒有憤怒,也沒有旖旎。
把目從檐下半開的白上收回來,說:“劉嬤嬤真會打理院子。”
霍顯“嗯”了聲,“從來閑不住。”
姬玉落談回正經事,道:“其實你知道,謝——長孫登基并沒有那麼糟糕,他恨所有人,也包括趙庸,他不會再重用閹黨,閹黨在他手里沒有活路,這已經比順安帝時期好太多了。他縱然沒有那麼好,可也沒有那麼糟,你擔心的只一件事,就是寧王。”
寧王走向帝位的路有一百步,霍顯已然將他往前退了五十步,如今是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,最是難辦。
進,則是一場模糊的廝殺,一個不慎,寧王也要被冠上反賊的罪名,這是霍顯不樂意瞧見的;退,便是旁人的刀下魂,無論是誰都留不得他,連順安帝那個草包都知道派錦衛盯著寧王。
但盡管沒有霍顯,當年宗親擇帝,險敗的寧王就已經注定要懸在刀口上了。
留給他的路似乎只有兩條,要麼稱帝,要麼死。
而謝宿白挑起戰,暗害霍顯,種種行跡都讓霍顯到不安。
他不能寄希于謝宿白有可能對寧王高抬貴手。
霍顯賭不起,所以他不肯讓步。
但,謝宿白的作提前了。
提前意味著他很有可能會在叛軍攻京都前主皇宮,那麼皇城危急,他便不會置之不理。
而在那之前,他要做三件事。一是令順安帝合理讓位;二則是反蕭騁;三,自然是說服朝臣。
第一件事謝宿白已然著手,順安帝命大,但也撐不久,朝廷需要一個新皇帝,至于反蕭騁更是容易,蕭騁本就有異心,興許都不用人,回京的路上就已經反了,這對大雍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,閣要穩住朝廷,將會更迫切地立新皇。
可這每一步對謝宿白來說都不是萬無一失。
若是照他之前的計劃,甕中捉鱉,那麼他可以坐山觀虎斗,待朝廷、霍顯和反賊殺個你死我活再出手,可他提前行事,倘若順利的話,剿滅反賊就是新皇要做的事。
他需要兵,霍顯手里有錦衛,還有寧王府的兵。
這是一場講和,也是一場易。
霍顯看向姬玉落,無需多言,道:“你能保證,他能容得下寧王?”
“我能保證,只要寧王不輕舉妄。”姬玉落在霍顯的目下垂了眼,說:“而且,這只是暫時的,對寧王來說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他未必沒有機會。”
霍顯了下眉梢:“這是什麼意思?”
-
夜里風大,裹著細沙往屋里吹。
朝吃壞了肚子,正抱腹蹲在樹下,南月不知與說了什麼,仰頭齜牙,就要掏劍砍他。
兩人在院子里追著跑,又被劉嬤嬤給喝住了。
姬玉落走到跟前關了窗,喧鬧聲一下就遠了。
盤坐在席子上,側去拿那只碧玉的茶壺,斟茶時的作雅致,與提刀拿劍時仿佛割裂了兩個人,他在上又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。
霍顯起坐過去。
茶壺里是白水,沒滋味,姬玉落抿了一口就不肯喝了,垂著腦袋,像是走神似的,許久都沒有說話,霍顯沒催,兀自飲水果腹。
方才說沐浴用飯后再說,可他們誰都沒有閑心再用飯。
第三杯水下肚,姬玉落才說:“我遇見謝宿白是七八年前,那時他的子就已經很不好了。”
霍顯手里的杯盞輕輕一,水潑了三兩滴出來,仿佛是預見了要說什麼。
姬玉落道:“在我印象里,他整日都要喝藥,一日不止一碗,藥比飯用得還多,他不能怒,甚至不能一氣兒說太多話,那會讓他咳嗽不止,但自從前兩年來了個姓岳的大夫,我以為他的子已經逐漸好轉了,可強弩之末,不過是強撐著而已。”
霍顯靜下來,茶盞,說:“我去給他找太醫。”
“太醫沒有用了。”姬玉落看著他,道:“他這些年殫竭慮,虧空得太厲害,是他自己不想要命的,我原來不知他為何匆忙局,現在我明白了,霍顯,他沒有時間了。”
他,沒有時間了。
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霍顯腦仁上,所以,上次會面時,他說他等不及了,原來是這個意思……怪不得他行事這般急迫。
他的呼吸都急了幾分,姬玉落甚至能聽出他吐息的頻率,霍顯握住了拳頭,道:“什麼他不想要命的,皇位比命還重要?”
“是,比命還重要。”姬玉落道:“所以若是有人擋了他的路,即便是玉石俱焚,他也絕不會讓。可他沒有子嗣,所以……師父說了,如若這時候寧王與主上正面對上,只能兩敗俱傷,可這不值當,不如按兵不,再等等。”
樓盼春說,每個人心里都有心魔,喬家是姬玉落邁不過去的坎,東宮、懷瑾太子,則是謝宿白的夢魘,那是恨和不甘鑄就的執念,沒有人能消解,也沒有人可以勸他放下。
樓盼春不敢勸,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東宮的慘況,他親眼見過謝宿白上的陳年舊傷,那是催人命的東西。
霍顯很長時間沒有說話,他低著頭擺弄矮幾上的茶,啞聲道:“我想見他。”
夜已經很深了,白日里睡足了覺,霍顯渾無困意。待用過飯,他抱著姬玉落在榻上躺了會兒,看睡下,才踱步去了書房。
書案后的墻上掛著一幅畫。
這畫原是掛在室,可當初他以為娶了姬家后,大抵不會再出室,是以才讓人將畫挪到書房。
他曾夜夜對著這幅畫,一遍遍去回憶當年那些人,一次次堅定自己的信念。
可當真正的長孫連鈺出現在他面前時,那些屹立不倒的支撐在無形間仿佛搖搖墜,讓他曾有一瞬間茫然失措。
可這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東西,他甚至不能說,這是謝宿白的錯。
霍顯坐在椅上,彎腰撐著臉,大力地了兩下,南月推門進來,見狀一愣,“主、主子?那個,籬來了。”
霍顯強打起神,“讓他進來。”
籬抱著一疊卷宗疾步走來,“都在這里了,云府與鎮國公往來的所有證據都在這兒了,其中牽扯到的員不在數,大人,咱們要親自拿嗎?”
這是大案子,錦衛多年沒有這樣大干戈過了。
霍顯道:“不,你把這些東西,給宣平侯府送去。”
-
小半個月過去,南邊的戰爭已漸漸消歇,興南王余孽幾近被剿滅,軍報上傳來了鎮國公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,朝廷又喜又愁。
因這幾日下來,順安帝的病又開始反復了。
原先雖也靠藥吊著命,可尚有氣力罵人,如今連話都說不利索,整日昏昏沉沉,印堂都發著黑。
有朝臣借公務之名隔著簾子與他說了幾句話,聽氣息便知,他恐怕撐不過今夏了。
于是閣躁不安,皇帝是病是殘他們都不在意,甚至殘廢的順安帝比健朗時更讓人省心,可前提是,他不能死啊!
于是一時間,都把小太子登基提上了日程。
可誰也沒料到,小太子會在這時發起高熱,反復了三日,而后陷昏迷,眼看也要不行了。
朝臣們兩眼一瞪,又匆忙齊聚商議,終于把主意打到了寧王頭上。
這時才有人說:“你們可曾聽說,當年的長孫殿下尚在人間,那個催雪樓……是不是從前一直與錦衛作對的催雪樓?”
“這,民間流言,不好當真吧,何況東宮當年……”
“且不說東宮出事時長孫尚還年,當年皇上也并未下過滿門獲罪的旨意,懷瑾太子的事,與長孫不可混為一談吧。”
有人輕“嗬”了聲,“誰都知道,懷瑾太子當年歷練時與三法司共事,藺大人乃刑部的人,自然也與東宮有,為長孫說話有可原。”
藺侍郎眉一橫,“你這話什麼意思?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!”
“二位大人別吵了,也不是非要從外頭選,宮里不是還有幾個皇子麼。”
“哪有幾個,除了太子,一共也就兩個,還都是去年才出生的娃娃,頂個什麼用?”
“要不寧王……”
“是啊,當年若不是廠衛合手,如今在位的本就該是寧王。”
幾人七八舌爭相發表意見,姬崇立在一旁,沉默不語。
他向來是個謹慎人兒,沒看清風向之前,斷不會隨便出口,待到這場商談不歡而散后,他才蹬上馬車,回到府里。
今日姬府的氛圍與往常不同,姬崇在小院外撞上了滿臉雀躍的姬嫻與,道:“父親,阿姐回來了!回來看您呢。”
不知為何,姬崇眼皮一跳。
作者有話說:
提前說一聲,明晚要加班,更新可能來不及,但后天(周五)比較空,到時候日六補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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