隙愈來愈大, 來人似乎并不避諱,靜不小地將窗子徹底掀了上去,一地月傾灑而下, 隨之而來的是一抹矯捷的影, 從窗外迅速翻了進來, 穩穩站住。
姬玉落聽聞這麼大靜, 從最初的謹慎到漸漸寬了心。霍府戒備森嚴,尤其是東院, 尋常人想無聲無息翻進來實屬不易,更別說這麼大搖大擺了, 除非是自己人。
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翻主屋, 恐怕也只有主人自己。
姬玉落靠在臨窗的墻上,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往屋里掃視一圈,又往前踱了兩步。
他在找人。
但屋里空無一人。
霍顯反應很快,他瞇了瞇眼, 著月映照下, 一前一后的兩道影子,剛要回頭,就被人用利抵住了脖頸, “不許,閣下深夜翻窗, 有何貴干?”
霍顯笑了笑,意有所指道:“采花兒, 我看姑娘房里沒有男人,斗膽來了, 哪知姑娘不好惹, 人好害怕。”
“你——”
在這轉瞬猶豫中, 霍顯迅速轉了個,奪了的簪子,把人抱起來在窗臺上,借著月,才將對方看得清清楚楚。
他在笑,“我什麼?”
姬玉落手撐著窗,“你好不要臉。”
“采花大盜要什麼臉?”霍顯仰頭,拿鼻尖蹭,說:“快,趁你夫君未歸,咱們抓時間,親一下。”
姬玉落被他蹭得發,笑出聲來,偏著頭往后仰,推搡間兩人的蜻蜓點水似的了幾下,霍顯停住,微仰著脖頸,拿眼看。
這個時候的他像個年,那雙桃花眼里盛著,月映襯下熠熠生輝,仿佛一盞陳年佳釀,恣意和張揚全擱在里頭了。
他上蘊藏著一種力量,在不經意間才會流幾分。
姬玉落看著他,道:“你怎麼過來了?”
霍顯想到什麼,好笑道:“你說呢,吾妻兇悍,誰還敢往我邊湊。”
葉琳瑯被打撈上來時就剩一口氣了,即便姬玉落沒有那個意思,但此舉可謂殺儆猴,他前腳剛踏進西院,后腳各院門窗閉,也就盛蘭心無事發生一般,邀他進門喝了兩盞茶。
待坐到暮四合,霍顯才離開。
他戲謔地說:“你說吧,現在怎麼辦?”
姬玉落噎了一下,適才行事時確實沒想到這一遭,這些深宅里的子,看著心眼多,但實則膽兒比芝麻還小。
但霍顯也不是真無可去了,不是還有盛蘭心麼,跟這兒裝什麼可憐呢。
著霍顯古怪的神,姬玉落避開眼,而后一本正經道:“葉琳瑯是從宮里出來的,原本也是司禮監放出來的人,這兩年雖與宮里斷了聯系,但這人不安分,你最好多防著點。”
霍顯“嗯”了聲,將姬玉落抱了個滿懷,下擱在肩上,聞著上皂角的清香,說:“要不是趙庸的放出來的人,早該丟進葬崗了。”
說罷,他樂道:“姬玉落,你怎麼……”
話說一半的人最討厭,姬玉落推了他一下,沒推開,就聽霍顯偏過頭,在耳畔輕聲說:“你怎麼這麼可。”
他說罷,悶聲笑起來。
姬玉落一怔,忽然劇烈掙扎起來,霍顯邊笑邊摁住,這人力氣真的好大,手上彈不得,干脆往抬踹了一腳,正正在他那玄袍上踩出個白印。
“嘶。”霍顯道:“你急什麼,你這是惱怒。”
“我有什麼可惱的?”姬玉落剛洗凈的子,被他抱得出了汗,推開他,道:“走開。”
“主子!”南月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出聲打斷,他背著子,一臉正道:“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進了宮,聯合宣平侯要拿趙庸,東廠的人已經將東直門圍了。”
霍顯站直了,眉宇間的慵懶戲謔盡數褪去,仿佛一瞬間從年變了穩重的兇,他理了理姬玉落被蹭的領口,說:“慌什麼,集合錦衛,東廠有難,寡不敵眾,咱們去湊個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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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直門外,朱雀玄武,東廠軍鱗次櫛比,將宮門里外圍了個水泄不通,雙方像是凝固的雕像,也不,此時隨便來個風吹草都能引發一場大戰。
黑夜莊嚴而肅穆,給所有士兵臉上都蒙上了一層壯烈的彩。
然而就在這時,長街上忽然響起踏踏馬蹄,東廠和金吾衛臉一變,皆如驚之兔,拔刀相向,以為是對方派來的增援。
待到那影沖出白霧,勒馬于宮門前,張的就只剩金吾衛了。
東廠為首的是個姓侯的千戶,此人是錦衛撥過去的,后因能力出眾,很得趙庸重用。
他翻下馬,道:“鎮大人!您來得正好,大理寺和刑部栽贓陷害,濫用職權,竟敢夜闖深宮拿人,宣平侯的兵馬更是圍了東廠,他們這是要造反!”
金吾衛統領馮嶺長得橫眉豎眼,黝黑的皮他看起來頗有幾分關公的公正,他大刀一杵,沉聲道:“大理寺和刑部宮拿人,有正經文書,也有閣批紅,東廠能拿出來,自然也能進,若沒有,那才是擅闖宮廷!要造反的究竟是誰?”
“你——”侯千戶攥手,看向霍顯,“霍大人,您可有督公的消息?”
霍顯搖頭,問他:“義父可事前吩咐過你們什麼?你們召集人馬圍堵皇宮,是他的主意?”
侯千戶心急如焚,將霍顯拉到一旁,小聲道:“宮里況不明,我擔心……大人你知道,真要讓刑部和大理寺逮到罪證,督公下了獄,恐怕就難出來了。”
霍顯明白了,這是自作主張呢。
趙庸一經出事,他自己可能還不是最擔心的,東廠和趙庸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這些拴在他繩子上的螞蚱才最惶恐。
他拍了拍侯千戶的肩,道:“別急,我進宮看看。”
霍顯有宮牌,是順安帝親自賜下的,他可以在任意時候進宮,無需報備,如今順安帝還沒死,他這塊牌子就是值錢的。
馮嶺猶豫地瞟了眼他后的錦衛,霍顯道:“放心,人留在外頭,我自己進去。皇上還病著,我去看看,馮大人也要攔麼?”
錦衛和軍向來不對付,聽他胡言語,馮嶺冷著臉將牌子拋還給他,手一抬,命人開了宮門。
司禮監的辦差大院,燈火通明,嚴峻的形勢與皇宮外不分上下。
刑部侍郎負手而立,怒斥道:“我刑部拿人有理有據,諸位這是什麼意思?違抗律法,可是罪加一等!”
侍笑瞇瞇地說:“藺大人,您這話就嚴重了,刑部拿人是有理有據,可這上頭了皇上的金印,不合章法吧。”
刑部侍郎道:“皇上如今昏迷不醒,我雖無皇帝金印,但有三司蓋章,還有閣批紅,緝拿審訊綽綽有余,要你個小太監教我做事?”
侍仍舊著張笑臉,十分沉得住氣,正開口時,遠遠見一人闊步而來,他仿佛見著了救星,兩眼都在放,“鎮大人。”
話音落地,對面眾人如臨大敵。
霍顯走過來,拍了拍那侍的腦袋,道:“真熱鬧啊,你瞧瞧你,又不會說話了吧,瞧把咱們藺大人氣的,藺大人年過半百,若是撅在這地兒,你可吃不了兜著走。”
侍忙給了自己一掌,“對對對,怪奴婢,都怪奴婢,還大人莫生氣,不如進屋喝杯茶?”
刑部侍郎看著霍顯就來氣,霍家老二慣來不會說話,時跟個悶葫蘆似的,不拿正眼看人,再大些會說話了,但說的都不是人話。
造孽的話刑部侍郎已然說膩了,他不理霍顯,只說:“喝什麼茶,快讓趙庸出來,你若再攔,便是共犯!”
侍早就慌了,此刻不過強撐著,他笑說:“督公昨夜寒,還沒起呢,藺大人別急啊。”
霍顯側過子,抵咳了聲,低聲音道:“義父在哪兒?”
侍面苦,“屋里睡著呢,真是昨夜了寒,睡前剛用過藥,已經命人去喚了,鎮大人,您說這什麼事兒啊?究竟是大事還是小事,您給奴婢一句?”
霍顯笑,“放心吧,能有什麼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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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里只點了一盞油燈,伺候的小太監要再點,被趙庸手攔了。
他不喜。
小太監扶著他下榻,說:“督公風寒未退,還起著熱,奴婢著人去請了太醫,刑部的忒沒有眼力見兒,嚷嚷個沒完。”
趙庸喝著茶,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得疲憊不堪。
他已經老了,這個年紀,本可以安晚年,可這些年他不肯懈怠分毫,死死把著東廠,看著皇帝,沒有人知道為什麼。
在他們眼里,一個沒有的太監,無非也就是貪慕權利罷了。
他啞聲道:“太醫不用來了,外頭的人也都撤了,讓刑部的等等,咱家這就來。”
小太監大驚,“督公,這——”
“吱呀”一聲,房門被推開,一束照了進來,霍顯道:“義父。”
他闔上門,形容匆匆地說:“義父,我已經召集好了東廠和錦衛,您說一聲,我們就打,刑部和大理寺這群畜牲,這是要玩命!”
趙庸看著他,眸晦暗難明,說:“這次刑部占理,我若真跑了,就是逃犯,豈非更合他們心意。”
霍顯抿直角,道:“難道我們就這樣認了?”
“他們是有備而來,所列罪證,牽扯到朝中許多員,這是要斷我出路,但也因此,他們一時半會兒定不下案子,如今走,實為下策。”他沉默許久,才說:“霍顯,你與義父說實話,這次的事可有你的份?”
他過來的視線過于平靜,像是一場黑夜里的審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