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起哄聲中，路知宜走上前，并沒有去接那杯茶。開口說話，平時溫的聲音此刻一點面都沒有：“請轉告他，不要再來擾我。”

　用了“擾”這個詞，路知宜的立場已經暗示得很明白。

　看熱鬧的眾人面面相覷，見無瓜可吃，也都一一散開。

　鬧劇平息，路知宜也松了口氣。坐回位置上，心里又想起了昨晚的事。

　因為自己填錯門牌號導致人家老師一整夜沒休息好，還平白無故花個開鎖的錢，無論如何，都應該做點什麼表達下自己的歉意。

　于是下了晚自習后，路知宜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些水果，打算親自送過去致歉。

　可回去后敲門，902卻沒人回應，以為男人會晚點回來，可路知宜一直等到夜里十二點都沒靜。

　第一天，第二天。

　連續兩天都是這樣。

　路知宜甚至在想，他會不會連夜搬家了……

　水果放到第三天時已經不新鮮了，深紅的櫻桃表皮開始發皺，路知宜只能洗了自己吃。

　吃到口中才發現味道有點酸。

　就和的心一樣。

　忽上忽下，朦朦朧朧。

　路知宜的生活又恢復了和往常一樣的平靜，那晚的意外恍如一場夢，夢醒了，連夢中人都跟著消失了。

　很快，又到了放月假的時候。

　原本應該回家，但路弘出差還沒回來，江映月更是半個電話都沒打來過，路知宜便也沒提回家的事。

　周五傍晚下課后，直接去找了余桐。

　余桐的學校管得沒那麼嚴，路知宜和約好見面地點，順便參觀了家的店鋪。

　今天是周末，檔口生意特別好，一家人忙得飯都來不及吃，余桐還得兼職當模特幫父母做直播。

　看著別人一家的其樂融融，路知宜很羨慕。

　和余桐比起來，看上去的確是那種“別人家的孩子”，從小優質教育，績好，拿著數不清的獎項和榮譽……

　可十七歲的，似乎也只有這些了。

　那些別人仰的，不過是僅剩的一點貧瘠。

　路知宜在檔口幫忙到晚上快十點才收工。

　余桐的父母實在過意不去，本想邀請路知宜回家吃飯，余桐卻擺手說：“我帶知宜去吃張記，肯定會喜歡。”

　這個名字有點耳，路知宜一時想不起在哪聽過，問余桐：“張記是吃什麼的？”

　余桐神神：“咱們城東的夜宵店天花板。”

　-

　十分鐘后，路知宜被余桐帶到了張記。

　來之前路知宜以為這麼好吃的夜宵品牌應該在一個很別致的店鋪里，沒想到下車才發現，不過是一對夫妻的流食車，竟然打出了這樣響的招牌。

　看來味道一定不一般。

　現場已經坐了六七桌客人，余桐領著路知宜在角落坐下，遞菜單給：“你要吃什麼？”

　路知宜是第一次來，說：“隨便，你點吧。”

　“好，那你在這等我。”

　余桐去老板娘那邊點菜，路知宜好奇地四打量。

　雖說從小在安寧長大，但城東卻沒怎麼來過，小時候爸媽總跟說城東壞人多，每年治安事故最多的就是城東，后來離家六七年，現在再看……

　這條街雖然有些舊，卻還算整潔，隔壁有賣燒烤和水果的，街對面有發廊，機麻店。

　周末的夜晚，有路人騎著電瓶車不時經過，偶爾穿梭小孩兒的嬉鬧聲，不遠還有唱著兒歌的搖搖車。

　鬧哄哄的，看似沒有章法，卻又充滿了煙火氣，讓人看了莫名很治愈。

　路知宜覺得，今晚來找余桐的決定太正確了。

　抿抿，扭頭去尋余桐，可就在視線到達閨上的前一秒，捕捉到了一抹悉的背影。

　準確來說，路知宜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刺青圖案。

　思緒頓了兩秒，路知宜才倏地從那道充滿戾氣的刺青里回神。

　……是上次在鉆豪見到的男人！

　他們同行有很多人，拼了三個桌子。

　他坐在稍遠的里側，面容幾乎全被旁煙的人擋住。

　只剩一只握著酒杯的手臂漫不經心了半截，被路知宜一眼看到。

　是他。

　路知宜非常肯定，就是他。

　路知宜也終于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對“張記”這個名字耳。

　上次在鉆豪店外遇到時，他們這群人就說著要去張記吃東西，當時因為撞到了路知宜的蛋糕，還邀請一起去吃。

　路知宜一下子張起來，對城東這塊地方幾分鐘之前才升起的一點好瞬間被恐懼取替，想起那晚在鉆豪混的畫面，想起余桐曾經警告過的話。

　“想什麼呢。”余桐這時點完餐回來，“我特地給你點了他們家最歡迎的魚丸餛飩，待會你一定要嘗嘗老板娘的手藝。”

　“桐桐……”

　“啊，你再等等我，我去那邊買點燒烤！”

　“……”

　路知宜本想問余桐要不要換個地方吃，可看到好朋友興致的樣子，又把話咽了回去。

　算了，他們在隔壁桌，又沒看到自己。

　再說大家各吃各的，互不干涉，公共場合，也沒什麼好怕的。

　這麼一想，路知宜便又坦然下來。低頭等著食上桌，沸騰的煙火氣息里，耳邊卻斷斷續續飄來那桌說的話。

　“溯哥，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媽的什麼牛鬼蛇神都來了。”

　“上次劉二帶了幫人趁我們不注意在店里開那種趴，有個估計上頭了，了到跑，嚇得我趕報警。”

　“這他媽要是溯哥在，他們敢進來一個試試？”

　“可不是，之前被水洗的那個廢看溯哥都嚇得繞路走。”

　“……哈哈哈哈他還活著呢？”

　談聲夾雜著笑聲，以及旁邊熙熙攘攘的聲音，路知宜聽得并不十分清楚。

　可幾個讓人心驚的關鍵詞卻聽得明明白白。

　心怦怦跳，甚至都不敢一下。

　老板娘這時忽然走過來，站在和隔壁桌中間的位置說：“實在不好意思，今天魚丸餛飩賣完了，就剩最后一碗，您兩桌都點了，這……”

　路知宜眉心一跳，真是怕什麼來什麼。

　可還沒等表態，側面就有聲音傳來：

　“那可不行啊，咱溯哥難得回來看一次大家，點份餛飩還吃不到？”

　“，讓讓唄。你隨便吃其他什麼，我請客。”

　路知宜能覺到鄰桌的視線此刻已經全部關注到自己上，甚至一種直覺使然——

　那個男人也看了過來。

　這種應很微妙，明明沒有去確認，路知宜卻十分肯定那是他的視線。

　腦子里哄哄的，避之不及地搖頭：“……我不要了。”

　話音剛落，染著藍發的小伙子認出了，欣喜地喊出來：“咦？這不是上次給溯哥送創可那個？”

　路知宜：“……”

　不知的圍觀群眾都好奇地站起來朝路知宜這邊看：

　“認識？”

　“什麼創可，有故事？”

　“媽的讓讓，我看看什麼樣。”

　如果說剛剛路知宜還是故作鎮定，那這會徹底為這群人的焦點后，開始有些不知所措，耳邊的聲音也忽遠忽近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。

　約約，似乎聽到有人冷淡地說了聲“坐好”

　但路知宜不想再待下去了。

　蹭地站起來，在一片好奇八卦的眼神中匆匆逃離，朝余桐買燒烤的地方跑去。

　程溯眼尾輕掃路知宜背影，等人跑遠才把酒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，“鬧什麼。”

　藍嘻嘻哈哈：“逗玩玩嘛。”

　“好玩嗎。”

　“……”

　察覺到正主明顯的不悅，眾人訕訕斂了笑，都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。

　那頭，路知宜兩三步跑到燒烤攤前，余桐見臉不對，問：“怎麼了？”

　路知宜漲紅了臉，用眼神示意后：“你上次說的那個溯哥也在，他們……好多人。”

　誰知余桐眼神一亮，馬上探頭看出去：“真的？哪呢？”

　“別——”

　“哪有好多人啊？”

　沒有？

　路知宜愣住，心想怎麼可能？

　轉去看，這才發現剛剛還坐在那三張拼桌上的人都已經散了。

　余桐拿著烤好的食八卦地往回跑，路知宜遲疑了下，也只能慢吞吞跟上去。

　老板娘正在打掃那三張桌子，見路知宜回來，指了指之前坐的位置。

　桌上放著一碗熱騰騰的魚丸餛飩。

　“妹妹，那碗溯哥請你吃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