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里溪淺嘗兩口,不同于這幾日飯菜的濃油重醬,有種說不出的咸鮮,是口味清淡的人喜歡的味道。
“似乎有些淡了。”徐正評價。
“不會吧?”馮書趕嘗一口,忍不住笑了,“知寧喜歡清淡,我便放了鹽,這一份該多加些的,結果也忘了。”
“裴大人可覺得淡?”徐正問。
百里溪角微揚:“倒是正好。”
“既然正好就不必加了,我配上咸菜吃就是。”徐正哈哈一笑。
馮書也笑:“晚上清淡些也好,知寧那丫頭這兩日估計就是吃咸了,夜間總是睡不好,我今日特意在湯里加了安神的藥材,也不知有沒有效果。”
“藥材怎麼能放呢。”徐正不認同。
馮書掃了他一眼:“只放了一點。”
“那也不行。”
兩夫妻竟就當著外人的面吵了起來,百里溪若有所思地看著牛尾湯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轉眼便是深夜。
傅知寧不知自己是吃多了還是怎麼了,這會兒實在困得厲害,可惜閉上眼睛也睡不踏實,半點響都能讓驚醒,以為是百里溪來了。
就這樣困了醒醒了困,不知不覺也熬到了子時,困意漸漸消退。眼看著又是一個不眠夜,傅知寧深深嘆了聲氣。
夜深人靜中有打更的聲音傳來,悠悠揚揚驚起幾聲犬吠,卻襯得黑夜愈發安靜。傅知寧直愣愣地躺了許久,終于忍不住出去氣了。
三月底的安州城天氣暖和,夜間的風也不沾,只披了一件外也不覺得冷,只覺微風拂面很是舒適。這個時候,莫說是徐家眾人,就是整個安州城都睡了,傅知寧獨自一人清醒著,心久違地放松,仿佛只要不在屋里,就不怕百里溪找過來。
在院中坐了片刻后,漸漸又覺得無聊了,猶豫再三后還是沒忍住,溜去了園子里。
舅舅安州的宅子沒有京都的氣派,可三進三出也十分不錯,尤其是不大的園子里,不像尋常人家一樣種花種草,而是種了許多菜,他們平時吃的青菜便是從這里摘的。
傅知寧也實在沒事干,干脆蹲在菜園子里拔雜草。
做得認真,整潔的指甲很快染上了草,看上去臟兮兮的。卻樂此不疲,清理了大半雜草后,又去拎鋤頭,想把土順便松了。
下人用的鋤頭又大又沉,拿起來時搖搖晃晃,隨時有砸到腳的危險。
暗瞧著這一切的人終于看不下去了,在扛著鋤頭準備開始干活的時候握住了木柄。
傅知寧一用力,清晰地覺到高出肩膀的那截木柄在背后被拽住了,頓時驚起一皮疙瘩,僵得原地變一樁木頭。
只要不回頭,就什麼人都沒有,只要不回頭,就……
“傅小姐好興致,深更半夜不睡覺,在這兒黛玉葬花?”
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,傅知寧頓時絕,心道人倒霉時果然喝涼水都塞牙,都老實安分多久了,就今天出來走走,還上這位殺神。
“傅小姐?”百里溪垂著眼眸,安靜看著連耳朵仿佛都在表達張的。
完這一聲,張的小耳朵了。
百里溪倏然笑了。
聽著他的輕笑,仿佛能覺到他膛的起伏。傅知寧不能著頭皮裝眼瞎了,只能往前一步拉開距離,這才轉過來干笑著行禮:“裴大人。”
“傅小姐。”百里溪今晚第三次喚,聲音沒什麼起伏,“好久不見。”
……也沒有好久吧,大前天不是才見過。傅知寧訕訕:“這個時辰了,大人怎麼還不休息?”
“你不也沒休息。”百里溪神淡淡,視線卻一直停在臉上。
才不過幾日,就消瘦了些,眼下還有淡青,不知擔驚怕多久了。他正要開口,一只蛾子突然飛到的頭發上,百里溪微微蹙眉,抬手去趕。
傅知寧雖然低著頭,可全部注意力都在他上,一看到他抬手,當即嚇得后退一步。
饒是如此,蛾子也沒飛走,百里溪警告地看一眼:“別。”
傅知寧:“……”
眼睜睜看著他的手過來,傅知寧卻一不敢,只是最后忍不住閉上眼睛,安靜等著死亡到來……他似乎沒帶兵,所以是準備掐死嗎?
百里溪揮走蛾子,一低頭便看到輕的睫。
他沉默一瞬,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。
傅知寧等了很久都沒等到預想中的痛意,于是悄悄睜開一只眼睛,卻只看到他離開的背影。
這就……完了?
傅知寧來不及困,便聽到已經走遠的人淡淡道:“我來安州,是為正事,傅小姐不必多心。”
說罷,便離開了。
傅知寧一臉恍惚地回房,反復思考他這句話的意思,終于在蠟燭燃盡之前拍了一下桌子——
他那話的意思,是暫時安全了?那他辦完正事之后呢?
傅知寧復盤剛才的見面,思量許久確定自己想的沒錯。雖然不知以后會怎麼樣,但至這幾天是沒事的,也不用擔心他夜里突然到訪了。
在心頭的一座大山突然卸下,傅知寧只覺渾輕松,往床上一倒便徹底睡著了。
這一晚不用再提心吊膽,傅知寧睡得很,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清醒。
不得不說晚上休息和白天休息的效果全然不同,夜晚睡兩個時辰,都比白天睡一天醒來神要好,傅知寧難得的神清氣爽,洗漱之后便去找徐如意。
“知寧小姐,如意小姐還沒起呢。”守在徐如意門口的丫鬟忙道。
傅知寧聞言停下腳步:“那我等醒了再來。”
說罷,便轉往自己的院子走,走到一半時突然遇到徐正。
“舅舅。”喚了他一聲。
“這麼早就起來了?那一起用膳吧。”徐正笑道。
跟舅舅一起用膳,豈不是還有百里溪?傅知寧表一僵:“不用了,我等如意……”
“還不知要睡到何時,你等作甚,仔細等太久會頭暈。”徐正說著,便強行將人帶走了。
傅知寧也沒想到自己就是出來溜達一圈,也能被綁到百里溪面前,當和那雙清俊眼眸對上時,只剩下生無可:“裴大人。”
“傅小姐。”兩人疏離地打招呼,仿佛昨晚沒見過。
“你今日醒得真早,”馮書一見便笑,“神頭也不錯,看來昨晚睡得不錯?”
話音未落,某道淡漠的視線便落在了上,傅知寧干笑一聲回答:“睡得很好。”
百里溪視線移開。
“我就說藥材有用。”馮書嗔怪地看向徐正。
徐正不服氣,可昨晚顯然被妻子教訓過了,這會兒也不敢頂。
眾人說著話落座,傅知寧好巧不巧再次坐在百里溪旁邊,開始了如坐針氈的早膳。
“裴大人,這幾日排查戶籍可有什麼收獲?”徐正只要一見到百里溪,便忍不住聊正事。
傅知寧拿了塊糍粑。
百里溪面平靜:“目錄繁多,此次巡查的人又,多日來才查了一部分,實在有心無力。”
“安州往來商客諸多,每年定居、遷移的都不在數,裴大人覺得頭疼也屬正常,若裴大人需要,倒是可以向衙門借些人手,想來還能快點。”徐正建議。
傅知寧吃完糍粑,又剝了個蛋。
百里溪角浮起一點弧度:“圣上派我巡查,不好假手于人。”
徐正聞言,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多有不妥,雖然不知道百里溪此次前來的目的是什麼,但顯然不是他能多的。
“是我多話了裴大人,還請不要見怪。”徐正忙致歉。
百里溪也不介意:“徐大人也是好意。”
兩人相視一笑,仿佛方才的對話沒發生過。倒是傅知寧被蛋噎了一下,著急忙慌地想喝口水,結果看了一圈都沒找到茶壺。
噎得正厲害時,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將的杯子拿走,倒了杯清茶后又放回來,作太過自然,以至于徐正和馮書都沒發現什麼不妥。
傅知寧愣了愣,張地看一眼舅舅和舅母,見他們沒注意自己,這才默默松口氣,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水。
一杯水喝了大半,馮書才蹙眉看過來:“別只喝這個,喝點粥,你這丫頭平日看著懂事,挑起食來簡直人頭疼。”
這才相幾天,舅母已經跟百里溪這麼了嗎?竟然當著他的面訓孩子,有沒有考慮過孩子的!傅知寧莫名窘迫,臉頰也跟著泛熱,低著頭不敢看百里溪的表。
好不容易熬過早膳,傅知寧等舅舅和百里溪一走便溜回了后院,結果一進門就瞧見徐如意一臉苦相坐在石凳上。
“這是怎麼了?”傅知寧失笑。
徐如意眼地看向:“腳扭了。”
傅知寧愣了愣,果然看到一只腳沒穿鞋,上面一片紅腫。無言一瞬走過去:“怎麼腫的?”
“小姐方才沒注意,被門檻絆了一下。”找了藥油回來的丫鬟主解釋。
傅知寧哭笑不得:“怎麼這麼不小心。”
“我哪知道,肯定是犯太歲了。”徐如意嘆息。
傅知寧安地拍拍的肩:“看起來沒傷到骨頭,休息兩三日就好了。”
“可我剛準備出門,給阿歡送兩件輕薄裳,”徐如意一臉愁容,“天兒愈發熱了,出來時只帶了幾件厚,恐怕現在都沒得換。”
“我近來……心不在焉的,倒是疏忽了,你給準備好了嗎?”傅知寧問。
徐如意點了點頭。
“那你把東西給我,我去送,順便去看看。”傅知寧笑道。
徐如意連忙答應,丫鬟從屋里拿了包袱給。
傅知寧接過來便去了后門,等待車夫套好馬車來找。
正等得認真時,馮書突然匆匆趕來:“知寧,你要出門?”
“是呀,”傅知寧說罷,見馮書也是穿戴整齊,“您也要外出?”
“這似乎是你舅舅的腰牌,我也沒見過,怕是什麼重要件,剛才掉在廳了,我想親自給他送去,你既然要出去,不如你順便送一下吧。”馮書說著,將腰牌遞給。
家里人,徐正平日又騎馬出行,所以家里只有一輛馬車,兩人同時辦不同的事確實麻煩。傅知寧接過腰牌,答應后便離開了。
“先給你舅舅送去。”馮書叮囑。
“知道啦!”
馬車出發,傅知寧獨自坐在里頭,拿著腰牌反復觀看,越看越覺得上頭的花紋眼,仿佛在哪里見過。
正想得認真時,馬車也漸漸到了城門樓。傅知寧下馬車找到舅舅,將腰牌給他。
“這不是我的。”徐正皺眉。
傅知寧一愣:“不是你的?”
“不是。”徐正非常肯定。
“不是你的會是誰……”想起來了,這腰牌上的花紋,跟司禮監的承重柱雕花很是相似。
徐正似乎也想到了,于是叮囑:“裴大人在府衙排查戶籍,你去給他送去吧。”
傅知寧: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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