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思博是個很重孝的人。
拿到放妻書的辦法非常簡單。
——打了徐思博的母親兩個掌。
看著往日面目兇惡的老太婆恨得張牙舞爪,氣急敗壞地一句一句罵著。
忽然笑了。在俞嫣和懷荔練習跳舞的時候,練的是劍。殺過山匪,如今竟被這樣一個矮瘦的老人刁難兩年。
聽著老太婆不堪目的咒罵,面帶微笑,平靜地說:“您說得都對,我無子又不孝。您老人家應該很愿意替子寫下放妻書一封,對吧?”
“你瘋了!你這個潑婦!你跪著給我當兒媳我也不要了!”老太太掙扎著。
沈芝英笑得很輕松。
徐思博今日當職時,一直心緒不寧,且心里越來越后悔。他和沈芝英多年,又沖破一條人命的矛盾,終于結夫妻,他應該更珍惜這段姻緣才是。
千錯萬錯,他昨天晚上不該真的了別的人。他已經下定了決心,今日歸家之后就把那個小妾攆去莊子上,再不見。
有了這個決定之后,他又反思了許多。回憶著這兩年的朝朝暮暮,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。他一直是個孝子,對母親言聽計從。那些沈芝英遭的刁難,如今被他重新回憶,想得越多,心里越不是滋味。
他突然想到,母親對他有生育之恩,他理應萬事順從,以表謝恩。可是他的母親對沈芝英一點恩也沒有,恭敬之余,沒有義務去承更多。
那日行昌園,沈芝英縱馬的影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。
他覺得變了。可是會不會正是因為過得不開心,才會有了變化?變得死氣沉沉,變得不像他記憶里的阿英。
徐思博長長舒了口氣,決定今晚回家之后和母親談一談,讓母親對沈芝英稍微和善一些,至不要不責罵……
他提前回家,又特意冒雨去買了一包紅豆糕,小心捧在懷里,打算帶回去給沈芝英,哄開心。
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,會親眼看見自己母親的臉被沈芝英踩在腳下的那一幕。
他不是在做夢吧?
徐思博懵了。懷里捧著的紅豆糕落了地。油紙散開,里面的紅豆糕摔碎,也滾落出來,染臟。
“你在干什麼?”他怒吼一聲,聲線里帶著音。
沈芝英先是打了徐思博母親兩掌,輕易激怒,讓老太婆替子寫下放妻書。本來事到這里便結束了,只要等徐思博歸家就好。可是老太太氣不過,沖過來,想教訓沈芝英。
沈芝英不可能再順從。
抬起一腳,直接踹過去,將老太婆踹倒在地。老太婆哎呀呀一會兒天一會兒地地喊著,又大聲呵斥,還讓家仆過來抓沈芝英。
沈芝英還要等徐思博回來,不能立刻走人。
沒辦法,只好一腳踩在老太婆的臉上,讓閉,也讓那些家仆不敢沖過來煩人。
“你回來了。”沈芝英看了徐思博一眼,將腳從徐思博母親的臉上挪開。
徐思博形踉蹌地沖過去,跪著去扶起母親。
老太婆發了瘋一樣地怒吼著:“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,你就是這麼報答我,娶了這麼個悍婦回來!有我沒!把趕走!立刻馬上!我一眼也不想再看見!”
老淚縱橫,痛不生。
徐思博憤怒地轉過頭瞪向沈芝英,急道:“你休要再發瘋,還不快過來跪下向母親賠罪!”
沈芝英一下子笑出聲來。朝一側的方桌走過去,上面放著老太太剛剛幫兒子寫好的放妻書。拿了筆塞進徐思博手里,笑著說:“我欺辱你母親至此,你該休了我才是孝心的表現。”
“你為什麼在笑?”徐思博不敢置信地瞪圓眼睛,“你居然在笑?你著了什麼魔?”
老太太在兒子懷里嚎啕大哭:“快點休了他!再不將趕走,你是要你老母親的命啊!”
“簽!簽!我這就簽!”徐思博在母親的哭嚎里拼命點頭,抖著手在那張放妻書上簽下自己的名諱。
最后一筆寫完,他怔怔盯著放妻書上自己墨跡未干的名字,有一瞬間的迷茫。他休妻了?明明今日白天時他還在一直反思和沈芝英的這段姻緣,想著該如何改善他與沈芝英的關系……
要不,先假休妻哄一哄母親,改日再勸沈芝英向母親磕頭賠禮?
他還來不及多想,手里的那份放妻書突然被沈芝英搶走。他的視線跟著那份放妻書而走,最終落在沈芝英陌生的臉龐。
此刻的沈芝英很陌生,和這兩年的完全不一樣。可是這份陌生之下卻藏著另一種悉,似乎很早之前的正是這個模樣。
沈芝英將放妻書折了一下,遞給一旁的丁香。居高臨下地著抱在一起的母子兩個,的視線最終落在徐思博的臉上。如今想來,只覺得自己心事瞎了眼,怎麼就喜歡上這樣一個人。著徐思博,平靜地說:“還請清點一下我當初的陪嫁送去沈家。當然,你可以扣除一部分當做給你母親的醫藥錢。”
言罷,轉往外走。耳畔還有徐思博母親的哭嚎聲,只不過那些聲音似乎隔著山巒與云霧,離得很遠很遠,也會越來越遠,日后再也不會聽見。
徐思博自打回來見到母親被沈芝英踩在腳底的一幕,人始終在懵怔震驚的狀態里。這是他從未想過也完全不能理解的事。
他眼睜睜看著沈芝英走到門口,彎下腰去拿豎放在門邊的紅傘。將紅傘撐開,邁出門檻,走進雨幕里。不知何時,外面的雨居然又大了些,擺著遠的雷聲。
他看著沈芝英走遠的紅背影,眼前忽然浮現當年一紅嫁的模樣……母親揪心的哭聲似乎也遠了些。
懵怔與震驚稍散,昨天晚上爬上心頭的恐懼再次浮現,他突然喊:“阿英!”
沈芝英停下腳步,卻沒回頭。
倒是想聽一聽這個曾經深過的人,最后會對說什麼。
徐思博有一點慌張地站起,他的母親將手遞給他,他也沒注意到。
他死死盯著雨幕里沈芝英的背影,慌聲:“非要這樣嗎?就因為我昨天晚上的一時糊涂你就氣這樣?我冒雨給你買了紅豆糕,你就是這樣迎接我的?”
丁香氣得咬牙,心疼地了沈芝英一眼,見沈芝英平靜的眉目卻突然浮現了璀然的笑。
沈芝英連回頭看徐思博一眼都沒有,大步往前走,再也不會回頭。
丁香終是氣不過,氣呼呼地回頭瞪著門口的徐思博,惱聲:“我家娘子從來不吃紅豆!會起疹子!”
徐思博愣了一下,不吃紅豆?是這樣的嗎?
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熱鬧,投落在沈芝英上的目好像在看一個怪。可是沈芝英已經完全不在意了。大步走出徐家大門,邁過門檻的那一刻,與過去的自己做訣別。
雨水越來越大,沖刷著天地,亦將沈芝英心口的塵埃盡數沖刷干凈。
·
塌上,俞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侍,聽稟告沈芝英那邊的事。最后俞嫣開心地笑起來,仰躺在塌上,抱了個枕在懷里,眉眼彎一條。
支摘窗外嘈雜的落雨聲也了這世間最妙的樂音。
俞嫣睡下時,姜崢還在書房里。用晚膳時,姜崢告訴晚上要遲些回去,不用等。
俞嫣的確沒等姜崢,姜崢下半夜回來時,已睡。俞嫣以為他是忙公事,卻不知他在書房里忙些奇奇怪怪的事。
每一熏過的香的蠟燭都被他重新雕修完畢,又在曇花旁悉心雕一雙雁。
弄完蠟燭,他親手去系繩上的鈴鐺。這繩是懸秋千所需。弄完之后,他撥弄著小鈴鐺,突然又有了個主意。他尋了用料的細細繩,長手量過細繩,憑借握俞嫣腰的記憶,準確掐準了長度。
盒子里,裝著大小不一材質不一的鈴鐺。他附耳過去,拎起每一顆小鈴鐺輕晃,去挑選最喜歡的聲音。
搖曳的燭下,映出他專注的面頰。
——他要給俞嫣做一條墜著小銀鈴的腰繩。
酒已經挑好,布娃娃明日會送到。鮮花倒是不急,等明日雨過天晴,他再去挑選。
姜崢洗漱之后,輕手輕腳地上了榻,在俞嫣后抱住,克制著輕輕親一下頎長皙白的后頸。
翌日,兩個人都起了個大早。用過早膳后,姜崢出府去尋合適的云錦。
俞嫣推開窗戶,窗外晴空萬里,一日雨水的洗滌,讓天更加干凈。
好心的讓退紅拿來筆墨。
前一陣子,曾隨口答應過懷荔,給畫一幅畫。今日心好,起得也早。哼著輕快的小調,在窗下描畫。
午時姜崢歸家,便看見俞嫣挪了一套桌椅在窗下畫圖。桌上是一幅畫了一半的春日圖,還有各種彩的料。
姜崢瞥了一眼那些五彩斑斕的料,再掃一眼俞嫣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料,遲疑了一下,緩步走過去。他在俞嫣后俯下來,將手搭在的肩上,去瞧畫了一半的春日圖,溫聲:“怎麼在這里作畫?去書房吧。”
俞嫣隨口說:“這里風景好呀,怎麼啦?”
“我想你去書房陪我。我讀書,你在一旁畫畫。這樣你一直在我邊,每次抬頭都能看見你。”姜崢微頓,“要不然,我會一直想著你,心緒不寧無法專注讀書。”
“又貧舌……”俞嫣翹起角,小聲呢喃了一句。最后還是聽了姜崢的話,讓侍拾弄一下,搬去姜崢的書房。
姜崢的書房可不小,甚至還有休息的臥榻、小型浴室,像個小臥房。在姜崢書案旁添一套書桌卓卓有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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