傘在頭頂撐開，溫盞還愣著，懷中強地塞過來一支傘柄。

　商行舟立在眼前，形將整個人籠進去。

　“本不聽我說話，一句話說得不對，轉就走！”他目銳利，盯著，好半晌，語氣冷地沉聲，一字一頓，“溫盞，你今年幾歲？真覺得我沒你不行是不是？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點事！”

　轟隆隆——

　天空中青蛇游走，有一道驚雷落下來，在耳邊炸開。

　額前碎發噠噠地在臉頰，溫盞愕然地著他，覺有東西順著臉頰往下滾，說不清楚是不是雨水。

　商行舟腔起伏，被煩躁的緒侵襲。

　追出來一段路，才遲鈍地到耐心告罄。

　他心里那簇小小的火苗，在這一刻被野風吹盛，躥得很高。

　一路過來，明明腦子里有千百個想法，到頭來，出口的竟然就剩這一句。

　凌晨四點，他乘飛機從北京趕到上海。

　像被下了蠱一樣，一門心思地，只是擔心，想看到，想跟解釋沒說清楚的事。

　可不愿意給他思考的時間。

　也理解不了他在說什麼。

　大雨中，溫盞眼尾紅紅，被迷蒙的水汽纏繞著，茫然地看他。

　雨不停下，兩人都變得漉漉，像可憐的小狗。

　商行舟火氣終于稍稍消下去一點。

　“有話說話，誰教你的，不提分手？”他漆黑的眼睛定定盯著，嗓音很啞。

　一只手落在的肩膀，拇指指腹輕按了按的臉頰，想把的眼淚掉，威脅似的，悶聲，“收回去，老子不同意。”

　溫盞愣愣地，終于緩慢地回過神。

　長久地著他。

　很久，小聲說：“商行舟，你弄疼我了。”

　商行舟手指一頓。

　稍稍松開，手腕已經落下紅痕。

　溫盞一言不發地，垂下眼。

　半晌，聲音很悶，浸了水一樣：“說過的話，就收不回來了。”

　一眨眼，睫上的水汽凝結珠，“啪嗒”掉落。

　商行舟手指僵住，一不著，眼中的火苗被風吹，好像也跟著晃。

　“商行舟。”吸吸鼻子，輕聲，“我沒有……要跟你討論，或者商量，的意思。”

　微頓，堅定地道：“我想跟你分開。”

　暴雨夜，推開他，一個人不管不顧地沖進雨里，確實是沖所致。

　但那一秒的沖過后，心里第一時間，浮現的竟然是……輕松。

　接著，又被巨大的惆悵與難過包裹。

　如果分開，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患得患失了。

　確實膽小，又怯懦。

　可跟商行舟在一起的時候，這些糟糕的緒，似乎全都被放大了。

　比過去勇敢，但在與他有關的事上，全上下寫滿不自信。

　商行舟猛地抬起眼，半邊肩膀懸在傘外，被水淋得通。

　他死死盯住，近乎咬牙切齒：“我不同意，你給我個理由。”

　溫盞抿了抿，很小聲地嘆息：“我……不想跟你在一起了。”

　反正都是要分開的。

　長痛不如短痛。

　也許再晚一些，又會躊躇，猶豫，舍不得。

　再見到他的眼睛，又會像過去無數次一樣，淪陷在他目里——像一個無藥可救的笨蛋。

　那不如趁著現在。

　趁著，還有一點點勇氣，能把話說完。

　“商行舟。”看不到盡頭的大雨里，說，“我們分手。”

　-

　這年夏天，上海暴雨不止，泡壞了楊邈放在臺上的紙箱。

　溫盞一個人住在f大老校區，生了場病。

　反反復復地做夢，夢見自己在迷霧中行走，沒有燈，沒有方向，楊珂和溫儼都不在，一邊走一邊哭。

　哭到天亮，霧就散了。

　醒過來，窗外雨還沒停，嗓子啞得說不出話，燒得連眼都快睜不開。

　楊邈嚇壞了，又是給買藥又是幫請假，立在床頭，嘆息：“你瞧你圖什麼，等會兒再把胃也給搞壞了。”

　溫盞接過水杯，很不合時宜地，想到陸燦和宋思蘅。

　年紀小的緣故，從來都是們照顧，一直被保護著，像是長不大的樣子。

　可明明也是大人了。

　以后都要大膽一點，勇敢一點。

　“謝謝你。”溫盞把冒沖劑喝完，輕聲說，“從今往后，我會認真對待自己的。”

　夏令營后半期，封閉訓練。

　溫盞出不了學校，手機全天開免打擾，除了溫儼，誰發消息都不回。

　費元嘉有點不樂意，每天神懨懨地，想出去玩。

　溫盞反而很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，可以集中力去學習、吸收、討論，把手上的事做到卓越的地步。

　等到夏令營結束，已經七月中旬。

　返程前夕，收到涂初初的電話。

　講話沒什麼重點，一會兒問，“盞盞你在上海這一個多星期過得怎麼樣呀，心還好嗎”；一會兒說，“給你發了音樂節的電子票，航班別買北京了，直接飛青島吧”。

　很有耐心地聽著，等涂初初繞了個大圈子，才總算沮喪兮兮地，終于回到重點上：“盞盞，你跟我哥……真的沒有和好的可能了嗎？”

　溫盞“咔噠”一聲，扣好行李箱。

　要說完全不想回頭，當然不可能。

　商行舟是喜歡了那麼多那麼多年的人，怎麼會短短幾天，就完全放下了。

　但是……

　很肯定：“現在分開，比較好。”

　再糾纏下去，不過是多痛苦幾天和痛苦幾天的差別而已。

　涂初初嘆息，沒再糾纏：“好，那你一個人過來。”

　溫盞在青島落地，是兩日后，下午三點正。

　這個季節海風輕和，空氣燥熱。

　夏日飛機飛過天空，在藍的天空中留下鮮明潔白的航跡線，等待幾分鐘，慢慢化作流云。

　涂初初和石一茗一伙人來接，目掃一圈，人群里，沒有那張最悉的臉。

　溫盞并不意外，就是聽說商行舟沒來，才愿意來的。

　頓了下，跟他們打招呼：“我給你們帶了禮，f大的t恤衫和優盤。”

　紀司宴新奇地道了聲謝，特較真地抬下：“我那份給初初妹妹吧，你瞧還要考研呢，我們幾個文盲，都不讀書了。”

　涂初初痛苦面：“那不是還有好幾年嘛，你能不能別老讓我提前痛苦！”

　一群人打打鬧鬧，熱的風吹在臉上，溫盞的神慢慢放松下來。

　的水汽，單車后座上的風，纏的呼吸，以及，仿佛只有墜深海，才能看到的藍。

　溫盞見到了期待很久的海。

　但如今左手空空，跟當初想象中的一切，都不一樣了。

　紀司宴揮舞小紅旗，帶領大家回海邊的民宿，遠遠指著一棟白小別墅，很得意：“喏，那個，我朋友開的，好不好看？好看我也去開一個，他借了一棟給我們住，后院兒就是海，想想就漂亮吧？”

　裴墨踢他：“復讀一路了，你一大老爺們怎麼這麼碎？”

　溫盞憋笑，走在前頭進門。

　小別墅沒吧臺，大門是碼鎖，剛要折問碼，忽然發現門是虛掩的。

　溫盞推門，奇怪道：“你們走的時候是不是沒關……”

　“門”字卡在嚨。

　屋，旋轉樓梯一側，圓形小茶幾旁靠著個大大的黑書包，西曬的已經戶，在地板上留下金。

　高大的年穿工裝黑t，聽見聲音也沒回頭，就站在那兒，了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，背對著幾個人的方向平靜地喝水，拔得像一棵白楊。

　結滾，手臂線條流暢地出來。

　空氣很微妙地沉寂了半秒。

　溫盞目一偏，看到商行舟的外套。

　黑沖鋒，掛在椅背，口袋很大，要掉不掉地，里面塞著張機票。

　出一角。

　出發地：上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