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聞喜訊，孟桑眉眼彎彎：“趕巧，今日為了七娘備下一道新菜式。”

　“好你個頭，拿著我給的銀錢，如今卻想借此糊弄過去謝禮，”宋七娘攏了攏上紗，信步走到食案邊坐下，柳葉眉高高揚起，“倘若不好吃，我可是不認的。”

　仆人將菜品一一放在桌上后，便識趣地叉手行禮，安靜退下。

　“必不會讓七娘失，”孟桑將涼皮換到宋七娘跟前，又為彼此各倒了兩杯烏梅飲子，“七娘請用。”

　炒時蔬是往常用慣了的，宋七娘看都不看一眼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未曾見過的涼皮上面。

　底部的面皮白里亮，被淡的料酒包裹著，最上頭放了胡瓜、面筋、豆芽等，旁邊還擱著一碟辣椒油。

　無須孟桑開口，宋七娘毫不猶豫地起小碟，往裝著涼皮的寬碗里一澆，再練拌勻。

　碗中吃食逐漸被辣椒油染上一層紅，面皮油亮，白芝麻點綴其間，再以胡瓜、豆芽相襯，是看著便人食指大。

　宋七娘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送口中。面皮蒸的火候極好，帶著微微嚼勁，又不缺。同時，面皮的米香、紅油的濃郁辣香和一酸味在口中融為一。

　一般而言，辣椒油在天熱時吃著有些膩，但胡瓜與豆芽的清爽卻恰到好地消減這一點，兩者相得益彰，口只覺得爽快開胃。

　宋七娘雙眼一亮，又吃了兩三筷，這才將筷子向散落其間的面筋。

　黃的面筋在攪拌均勻后，早已吸飽了湯，咬上一口，那令人回味無窮的湯便從擁的小孔中，爭先恐后蹦出來。

　口勁道，湯人，直讓宋七娘不停在盤中搜羅面筋粒，或是單獨吃，或是與面皮一起，各有各的滋味。

　待涼皮配著兩道時蔬，好生解了一番饞意，又飲了一大口烏梅飲子，宋七娘這才意猶未盡地收手。

　“可起了名？”

　孟桑點頭：“喚作涼皮。”

　宋七娘蹙眉：“口微涼，面皮作底，‘涼皮’二字倒也適合，可總有些直白……”

　對此，孟桑啞口無言，十分無奈。

　本朝興詩文，但凡是識字的人都能上一首打油詩，于很多件吃食上喜歡用些文雅名字。像是番茄炒蛋，明明在后世是無比尋常的家常菜，這里竟然還給了個“紅日浮金”的雅名。

　雖然孟桑穿來后是從小娃兒長大，也被阿娘教導識字學文，但骨子里就缺了幾分才氣，懶得再起什麼別名。

　見宋七娘還在思索什麼名字好，孟桑鼻子，趕提起小壺，給七娘的碗里滿上烏梅飲子，試圖轉移對方注意力。

　“多用些飲子，特意在井水里頭冰過，喝來解膩。”

　宋七娘哪里看不出孟桑的小心思，左右這一回用著著實暢快，便沒有揪著這頭不放。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，喚仆人進來收了食盒。

　待起了小爐煮茶，再端上兩盞茶湯，兩人才挪至窗邊小榻，轉而說起國子監食堂的事來。

　宋七娘飲上一口茶湯，緩道：“你也曉得，長安城里酒樓食肆雖多，但都不雇廚娘，多是找牙子買些婢子回去打下手。”

　“而國子監是朝廷所設，里頭的庖廚或雜役皆是雇來的人。年初，國子監曾張告示，尋一名于新式菜的庖廚，”宋七娘端起茶湯，抿了一口，眼波瀲滟，“恰好我有一位恩客任太學博士，前日便送了帖子，尋他相助。”

　孟桑倒也曉得國子監招人的事，疑道：“可據我所知，這告示三月就已撤下，應是早就尋到合適人選了。”

　“的確尋到了，說是個久浸庖廚的郎，但做出來的吃食并不如人意。前段時日，那郎抵不住國子監生的鄙棄，自行辭去。”

　宋七娘眉眼帶笑：“這不就空出個地兒，恰好被你撞上！”

　聞言，孟桑出遲疑之，語氣里帶上幾分猶豫：“此事怕是難。”

　原先招進去一位廚娘，本就是開了先例，卻并沒有技驚四座、打破偏見，反倒是引出諸多不滿。如今如孟桑這般的郎想再進國子監食堂掌勺，必然困難重重。

　“世上自然沒有一帆風順的事，不過嘛……”宋七娘抬起下，隔空點了點那半空的茶盞。

　這哪里還會看不懂！

　孟桑當即手腳麻利地取來茶盞，從爐上小鍋中舀了一勺茶湯補上，熱地奉到宋七娘跟前。

　宋七娘舒坦了，抿上一口，繼續道：“放心，我那恩客到底有幾分門路，在國子監是說得上話的。他昨日便與掌國子監食堂的大師傅通過氣，三日后會安排一場考校。以你的手藝，又何愁得不了他們青睞？”

　得了這番話，孟桑的心終于安下大半。

　今日一時快，答應了朱氏五日搬出。如若此事能，就能順順利利地搬出來。既得了差事，也不必讓姜老頭他們夾在中間難做。

　忽而，聽見宋七娘滿是惋惜的聲音。

　“若你真進了國子監，我還能尋誰來做這些新奇吃食？”

　人半倚窗邊，明艷人的眉目間盡是憾，直看得人心，即便是孟桑一個子也不例外。

　孟桑失笑，哼道：“我本想來館為七娘做吃食，奈何七娘不收留，如今方知悔之晚矣？”

　宋七娘當即斂了神，一雙目瞪過來：“平康坊不是什麼好地方。隔三差五送些吃食也就罷了，要真的長長久久呆在這兒，即便怕是一個尋常的掃灑婢子，在世人眼中也是不干凈的。”

　“你一個家清白的郎，何苦趟這渾水？”

　曉得宋七娘是真心待自己，才會如此設地地著想。

　孟桑默然，下一瞬角耷下，故意裝出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樣，長吁短嘆起來。

　“好容易在長安尋得七娘這麼一位投契又舌頭靈的食客，還是個亮堂的活招牌。今后做了新菜，卻請不來七娘，那可太虧了！”

　宋七娘被逗樂，笑罵道：“好個小桑兒，凈打我這都知名頭的主意！”

　兩人對飲閑談，窗外是逐漸熱鬧起來的長安城。

　兩碗茶湯下肚，額外用了一碟果子，孟桑暗自估了時辰，起向宋七娘辭別。

　臨別前，宋七娘笑著放開孟桑的手：“你放心，國子監公廚的事我記著呢，定給你辦得妥妥帖帖。”

　孟桑叉手行禮：“多謝七娘，下回我自掏腰包，做旁的新奇吃食請七娘品鑒。”

　宋七娘笑著應了一聲好，又喚來仆人，讓他提著食盒送孟桑回去。

　-

　頂著日頭回到宣坊姜記食肆，孟桑告別送回來的小仆，雙手拎著食盒進了店里。

　店中尚有幾位食客，零零散散分做在食案后。其中有一二客，許是已經記住孟桑的相貌，見到還熱問了好。

　孟桑一一回禮，又與坐在柜子后頭的姜素打了個招呼，徑直回了后廚。

　后廚還是離開時的分工，姜老頭在灶臺上忙碌，而姜大郎在后頭掌控火候。

　食盒中的碗盤已被宋七娘的仆人洗凈，孟桑再用清水沖過一遍，隨后輕車路地將之分門別類擺放好，去給姜老頭打下手。

　“要備些什麼？”

　姜老頭答：“半盤魚膾。”

　沒過多久，姜素掀開門簾進來，約還能聽見朱氏的催促聲，大意是讓姜素別傻愣著，莫讓外人學去姜家手藝。

　哪怕朱氏低了聲音，但后廚的幾人依舊能約聽清，一時無言。

　作為朱氏口中的“外人”，孟桑仿佛跟沒聽見似的，繼續片著手中魚，姜大郎一言不發，而姜素面上帶著尷尬，幾番躊躇后走近，抿著。

　姜老頭一手掌著大勺，有條不紊地做了一道客人點的小炒，出鍋裝盤。他端著盤子轉，見了手足無措的孫，嘆了口氣，先去大堂給客人送菜。

　回來后，姜老頭從懷里掏出錢袋，遞給孟桑，淡道：“店里素油不多了，桑娘你去買些回來，素素也一同去。”

　說完，許是覺得自己方才的語氣太，老人趕忙又補了一句：“天熱，店里不忙，貴客也得申末才至，你們兩個娃娃自去吃些山，不必急著回來。”

　聞言，孟桑將那片好的魚遞過去，又接過錢袋，扯著姜素從后院小門出了食肆。

　雖然山這道冰品稱不上金貴，但因鋪子須得有自家冰窖，故而賣山的鋪子也并非隨可見。除了皇城邊上的幾個坊，便只有東市、西市才有得賣。

　姜老頭此舉，是有意讓孟桑與姜素獨，把話說開，省得生出齷齪。

　宣坊與東市相鄰，走過去不遠。

　兩人行至東市，尋了一家賣山的鋪子坐下，招來茶博士點了兩碟山。一直等冰品送來，姜素都是一言不發的模樣，似是不曉得說什麼，又好似有千般言語存于心間，不知從何說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