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庖屋的烤爐不大,比不得國子監里的公廳爐,但自家用已是足夠,平日里做個鴨鵝,烤些點心糕餅,還是十分便利的。
紀廚子二人整好食材,從庖屋外頭進來,正巧看見孟桑在給鵝刷皮水。
文廚子雙眼唰地亮了,快道:“師父今日要做烤鵝?”
孟桑點頭又搖頭:“應該燒鵝。”
“可它瞧著跟烤鴨一樣要刷皮水,應是要爐中烤吧?為何燒鵝,不烤鵝呢?”文廚子很是費解。
孟桑哽住,一時也不曉得怎麼回答。
這哪里曉得!
確實是要進烤爐,可人家也確實廣式燒鵝呀!
這種問題,就跟“魚香為何沒魚”“夫妻肺片里怎麼沒有肺”“買老婆餅為啥不送老婆”等等一樣,本沒法回答。
“文高,看來你很喜烤鴨嘛!”孟桑將刷好皮水的鵝兄繼續掛到窗邊,拍了拍手,面上出和善的微笑。
“那你來說說,做烤鴨時須得注意什麼?烤鴨用&30記340;料水方子可記了?皮水何時上?”
“哦對,還有昨日教你的千層餅,前日教你的扯拉面,都學得如何了?”
聞言,文廚子眼里的瞬間黯淡,支支吾吾答了個大概,耳子有些紅,低頭道:“師父……我還有些要點沒記,回去就練。”
“嗯,你自己心中有譜就好。”孟桑神如常,不喜不怒,心中卻嘖嘖稱奇,恨不得拍手好。
文二短短幾日就能記下這麼多,手藝也進許多!
嘖,這徒弟開竅快,給漲臉。
一旁的紀廚子圍觀了前后經過,心細地察覺自家師父微微勾起的角,以及放松的眉眼,不由會心一笑。
怎知他這角剛提起,對面孟桑已經敏銳盯了過來,對著他也出了和善微笑,要開口。
紀廚子打了個激靈,連忙恭聲道:“師父,外頭食材已經一一歸置,下一道菜食要做什麼,徒兒來幫您。”
再沒徒弟問什麼無法解答的問題,孟桑心滿意足,拍手道:“黃金,紅燒蹄髈……走,咱們忙活起來!”3
紅燒蹄髈,得先用清水和香料將整塊蹄髈焯水,明火燎,然后剁了塊,再度焯水。之后無非就是炒糖、下輔料、倒酒添水,大火燒開、小火燜燉。
現下沒有后世常用的啤酒,孟桑挪來一壇宴席上飲的新酒,酒香淡淡,沁人心脾。
而黃金又是另一種做法。
買回來的得先治凈,以防鋪理不夠干凈,孟桑特意一寸寸挑了,以免有,吃著不爽利。
隨后將大肚砂鍋中的清水煮開,添麻油、鹽,再將整只浸。直至煮到皮變,再倒蔥段、花椒等,多燉片刻后將炭火挪走,就這麼蓋上砂鍋蓋子慢燜。
去鋪買時,孟桑還特意用低價買了好些旁人不要的雜回來,準備另炒一道下酒菜。
恰在這時,宅子外頭傳來徐叔、魏詢的說話聲,以及拍門聲。
“桑娘可在家?”這是魏詢揚聲在問。
接著就聽見徐叔笑呵呵道:“你沒聞見里頭的香?這能是家中無人?”
孟桑小步溜去開門,正巧瞅見魏詢吹胡子瞪眼的模樣。
魏詢氣不打一來:“徐老兒,你近來貪上桑娘做的吃食,倒是越發會挑我的刺了?方才不過是隨口一問,你較什麼真?”
徐叔瞟他一眼,也不搭理,只抬起右手,笑瞇瞇道:“孟師傅,給你這溫居宴多添一條鱖魚!”
這魚瞧著可太漂亮了,又大又!魚尾有力,不斷抖落水珠;魚流暢,鱗片亮;魚眼飽滿到微微突出,瞧著清澈亮……一看就很好吃!
“多謝徐叔,這可得給你們添一道紅紅火火的松鼠桂魚哩!”孟桑接過穿腮的草繩,笑著迎二人宅。
原本孟桑想將二老引至宅正堂,呈上些茶水、餞和糕點,但魏詢二人顯然對吃食的興致更大。他們將帶來的溫居禮放到正堂,隨后就并肩到庖屋,圍觀眾人在灶間忙活。
眼瞧著魏詢手想幫忙,孟桑連忙攔住,假意嗔道:“文高、紀山他們是我徒弟,打個下手也就罷了。請您來是做客,哪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?”
這般態度堅決的一攔,魏詢這才作罷。
片刻后,在國子監食堂做完活的柱子與記陳廚子到了,很是自覺地尋了適合的活計,埋頭苦干。
又過一炷香的工夫,宅子外頭忽然熱鬧起來。
是宋七娘來了。
打開門,孟桑被眼前景象給嚇了一跳,詫異道:“七娘你這是……”
只見宋七娘頭戴及帷帽,穿著一淺三裥,妝容也清淡,和以往濃妝艷麗模樣全然不一樣,應是不想聲張。
然而后卻跟著數名雜役,各個抬著或大或小的家當擺件,梳妝臺、矮柜、花瓶、茶……瞧著模樣都很新。
宋七娘見著了孟桑,靈巧地眨眼,輕快道:“還能是什麼,給你的溫居禮啊!”
說罷,很是大氣地一揮手,讓后雜役們將各家當往宅子里頭搬,隨后也不介意孟桑上的油煙味,極親熱地攬過孟桑胳膊,進了宅子。
家當是先送到宅的,孟桑二人自也一并往里走,都顧不上和庖屋眾人見禮。
甫一瞧見宅和正屋,宋七娘立馬擺出一出“果然不出我所料”的笑來。
“我就曉得你肯定摳搜,舍不得給自己置辦新家當。這外瞧著,未免也忒素凈了。”
孟桑倒是不大在意這些:“這屋子是快致仕的國子監司業與其夫人居住,自然樸素些,但勝在結實好用。”
“結實好用是一碼事,但你一個年輕小娘子,總也得在家中添些新什吧?”宋七娘眉眼彎彎,“不過也不妨事,我這不是給你送來了嘛!”
“梳妝臺和矮柜是我七月時讓人尋上好匠人打的,本想留著自個兒用,這回先便宜你了。”
“還有花瓶、茶,也是我親自挑的,都是上好的貨,你日后家中來了客人,只管拿出來用,多顯面子呀!”
說罷,低了聲音:“前后我都安排好了,今日是從我另一宅子運來的,沒走平康坊。”
“運都運來了,你可不許再跟我客氣。一是謝過你那五張食方;二來咱們好,無須跟外人一般斤斤計較;三來嘛……”
宋七娘頂著素凈妝容,眉眼流轉出狡黠:“我可得好好討好一番小桑兒,日后還指著你時不時送些吃食來。嗯……譬如昨日那月餅,尤其是餡的,嘗著就很是不錯。”
“你不許把東西退回來。”
這一大堆話一口氣說完,不給孟桑半點回絕的余地,真真是讓人到好笑又無奈。
罷了罷了,好友盛難卻,日后多做些好吃的送去平康坊就是了。明日七娘離去,也再塞給幾道食方,免得原先五道菜式吃膩。
孟桑嘆氣:“不退回去,我可不得有人給我送銀錢,好嘗一嘗天上掉的餡餅是什麼味兒呢。”
看對方這麼爽快應下,宋七娘眉開眼笑,快活極了:“對了,今日中秋,我留下住一晚,裳都準備好了,你可不許趕我走。”
孟桑笑了:“好好好,你盡管住。”
家當都妥當擺好,宋七娘讓一眾仆役先回去,只留了兩個婢子伺候,然后興致拉著孟桑去前頭庖屋,說要親眼瞧瞧孟桑是如何做吃食的。
到了庖屋,見著魏詢一行人。
孟桑踏出一半,為雙方引見一番,相互見禮。
宋七娘本次擺明不聲張,孟桑也由了的意,只說是自己來長安后結識的至好友。國子監食堂這撥人里頭,魏詢倒是猜出來了,但不曾多說什麼,神如常。
待到正堂拼起記一張方方正正的桌案,各吃食一一呈到桌案上,碗筷碟勺也整齊擺好,阿蘭才姍姍來遲。
孟桑正在庖屋給松鼠桂魚細細淋上醬,瞧見阿蘭手里抱著一大布包。
不等孟桑發問,阿蘭已將手中的來龍去脈代清楚。
孟桑蹙眉:“你是說,這是姜阿翁托你轉于我的溫居禮?”
阿蘭點頭:“原本昨日說好,今日我來時再去宣坊一趟,接姜阿翁一道來。可今日我去時,姜阿翁卻說今日食肆里忙,不來吃宴席了。”
“對了,里頭還附了一紙書信。”
溫居宴是特意挑的午時,卡在朝食、暮食之間。這個時辰有些尷尬,今日又是中秋佳節,食客大多留在家中團圓,故而食肆應當不怎麼忙才是啊。
“嗯,我曉得了,阿蘭你替我將它擺到正屋桌案上,我稍后再看。”孟桑垂下眼簾,澆完醬,將這盤松鼠桂魚予柱子端出去,準備開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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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居宴,孟桑自然坐在主位,右手邊分別為宋七娘、阿蘭、柱子,左手邊則為魏詢、徐叔,至于文廚子三人尋著空位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