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朝子出嫁迎親之時，娘家姑嫂們會持著棒，瞅準新郎一頓猛敲，端的是個“婿是婦家狗，打殺無問”；

　待到嫁過去，日子不順心也能和離，將所有嫁妝悉數帶回，并領一份三年糧或銀錢作贍養用，之后還可再嫁。

　故而本朝的郎們，底氣足著呢。2

　薛父本就有些耙耳朵，眼下更擋不住他家夫人越發猛烈的氣勢，急中生智地指著那月餅。

　“你還吃不吃那月餅了？”

　一聽這話，薛母順了順氣，笑瞇瞇捧著月餅，起一塊來吃。

　月餅外殼已經變得有些，口沙；里的芝麻餡料香味濃郁，甜的，很是可口。

　沒一會兒，薛母就用完了一塊芝麻餡的，又去拿另一塊，想了想，沒立即去咬。

　睨了一眼旁邊不斷瞄的薛父，暗自憋笑，哼道：“包得隨意？平平無奇？三郎孝心不值一提？”

　薛父好茶，也喜在烹茶時配上一碟糕點。可眼下聞了這子香味，哪里還瞧得上桌案上的尋常吃食？

　聽薛母這般一說，薛父當即順坡下了，腆著老臉又是告饒又是央求，總算哄得他家夫人渾舒坦，將手中最后一塊月餅掰兩塊。

　薛父得了半塊，心中樂不可支，舉到眼前細細瞧著。

　只見棕紅外皮之，記包裹著的餡料很是盛，各果仁、紅、綠的混雜。靠近，能聞出各果仁香，還有一的餞甜味。

　輕咬一口，口松，香味濃郁，甜得恰到好，層次無比富，丁點不膩。再啜飲一口剛煮好的微燙茶湯，茶的清雅與月餅的香甜相互融合，再妙不過的滋味。

　“茶呢？”薛母揚起語調。

　“來了來了，這就給夫人端上。”

　傍晚微風習習，薛家夫婦倆，一口茶湯一小口月餅，面上是如出一轍的。

　沒一會兒，兩人手中的月餅就快見底。

　此時，院門外忽然出現一抹影。

　是薛恒撒開腳丫子，一路狂奔而來。他氣吁吁，扶著院門，正巧看見薛母正在將手中一小塊月餅，整個送口中。

　薛恒顧不上順氣，橫眉瞪目，高聲怒喝：“阿娘，那是我的月餅！”

　奔至薛父薛母跟前，薛恒一眼瞅見空空如也的油紙，心中悲戚萬分，嚎道：“我的月餅！我守了十二個時辰的月餅！”

　“好不容易等到它回油啊……”

　“孟師傅說了，時令糕點不另做，這回沒了就等得明年中秋了！”

　看著薛恒搶過油紙，將之抱在懷中，隨后一屁坐在地上，悲憤不已的模樣，薛父薛母面面相覷，一時茫然。

　到底還是薛母了解自己兒子，后知后覺反應過來，約猜到一些真相，訕訕道：“三郎，這月餅不是你買給阿娘的？”

　薛恒聞著空中殘余的月餅香氣，哭無淚：“今日忘了給阿娘買糕點餞了啊！這是監食堂發給我們監生的中秋月餅，我想留到晚上再吃的……”

　薛母回味著方才嘗到的滋味，有些訝然：“可你們食堂不是出了名的難吃？”

　不等薛恒答話，自個兒憶起從昨日到現在，薛恒一直在重復和強調的事，頓時明白過來。

　居然不是三郎在！

　國子監食堂當真改善至此，堪比東市泰樓了？

　薛母看著兒子的難過模樣，一時也不曉得怎麼辦才好。

　這時，忽然有一只手從旁邊出，手掌心里放著一小塊月餅，約兩枚棋子疊在一起的大小。

　薛父輕咳一聲，故作嚴肅道：“多大的郎君，為了一口吃的鬼哭狼嚎，不樣子。”

　“為父這兒還有一點，拿去，好歹嘗個味。”

　聞言，薛恒就跟狼撲食一般，急吼吼奪過月餅，生怕他阿耶臨時變了主意。

　月餅口，薛恒極為珍惜地含著，細細那月餅在口中漸漸變，品嘗干果碎和青紅的不同口，最后依依不舍地咽下。

　天暗下，天邊漸漸掛起一圓月，皎潔人。

　薛恒品著口中殘余的月餅香，終是想開了，長嘆一聲。

　罷了，就當孝敬耶娘。

　左右后日就能回國子監，有孟廚娘做的其余吃食在，也能聊解一憾意。

　薛恒收斂悲意，從地上起來，拍了拍上的灰，剛想和薛父薛母說幾句己話，就聽見薛母猶豫開口。

　“三郎啊……要不以后家中還是給你送暮食？哦，不對，連著朝食、暮食一起送罷？”

　薛恒不解：“您也曉記得食堂吃食可口，為何還要送？”

　薛母抿出個不好意思的笑來：“阿娘覺著，月餅就能做得這般味，那平日的朝食、暮食，定然也不差了。”

　“這樣，你吃家里送去的，另外將你那份朝食、暮食領了，予仆役送回來？”

　“哎呀，就半月景，阿娘之后得回你外祖家一趟，說年前才回長安。好歹讓阿娘個口福嘛……”

　薛恒目瞪口呆，難以置信，仿若被雷劈了一般。

　您還記得今早朝食，是如何心疼兒子，生怕兒子吃不好的嗎？

　這怎麼還跟我搶吃食了？

　阿娘，您這是想要兒子的命！

　此時，臨近薛宅后院的街道走過行人，被宅子里傳來的驚天哭嚎嚇了一跳，掩耳而走。

　好端端的中秋，怎得還有人哭了呢？

　殊不知中秋夜，各家自有喜怒哀樂。

　升平坊許主簿家，全家熱熱鬧鬧聚在一起。許平取出余下的三塊廣式月餅一一掰開，餡料各有不同，唯缺五仁。

　而宣坊姜記食肆，一家人因姜老頭去長公主做活卻未得酬金一事，鬧得不可開、不歡而散。

　務本坊里，國子監齋舍，算學監生孫貢勸說同窗，莫要再抹黑孟師傅與食堂。眾人逐漸被說服，想著等其余監生回來后再商量。

　而被他們提及的孟桑，正與宋七娘把酒言歡。們或是嬉笑打鬧，或是說著己心話，酒酣耳熱之后，抵足而眠；

　長安城北邊的皇城之中，圣人設了家宴，席間不論禮儀規矩。

　昭寧長公主飲多了酒，正和卸去帝王威嚴的阿兄說笑，時不時抱怨謝青章是不開竅的木頭，的孫見不著影兒，又或是憂愁皇太后與駙馬何時歸來。

　沈道與皇后在一旁微笑聽著，其余子侄各自說話，都不覺拘束。

　而被念叨的謝司業置若罔聞，端的是清風朗月、謙謙君子，把著一爵溫酒，走向憑欄，將整座長安城納眼底。

　中秋佳節，今夜且共賞一皎月。

　-

　翌日，延康坊湯宅。

　大門外，杜昉守著備好的馬車，正在四張，順道等他家阿郎出來。

　不一會兒，謝青章由湯賀陪著，右胳膊上還抱著一圓潤可、梳著雙丫髻的，正低聲說著話，從門出來。

　聲氣問道：“謝叔叔，你何時再來看珍娘呀？”

　謝青章眉眼和，緩聲答道：“下旬，我來見你阿耶時，給珍娘帶家中庖廚做的吃食，好不好？”

　珍娘為難地咬著，絞著手指頭，糾結半天：“雖然謝叔叔家中廚子做的糕點很好吃，但珍娘也很喜歡餞果子。可我阿耶說，珍娘不可以兩個都要……”

　“不必理他，我都帶來一些。”謝青章遇上珍娘，向來好說話。

　珍娘立即笑嘻嘻的，圓眼彎彎，歡呼雀躍：“珍娘最喜歡謝叔叔啦！”

　陪在一旁的湯賀，失了往日板正嚴肅的大理寺卿姿態，哼道：“是了，每次你這個謝叔叔來，珍娘就瞧不上阿耶了。”

　“還有一貫冷面的謝司業，素日對我和明承都不假辭，遇著珍娘倒是好說話得很。”

　謝青章抬眸看他，神淡淡：“今日雁秋難得話多，倘若在衙時也是如此，想來記冷寺卿也不必日日苦著臉。”

　湯賀哽住，懶得搭理他，向珍娘：“珍娘，你要和謝叔叔家去？”

　珍娘笑瞇瞇地朝他張開雙手：“不，珍娘也喜歡阿耶，要陪著阿耶釣魚！”

　聞言，湯賀面上不愉之這才消去一些，抱過心肝寶貝，瞟了一眼謝青章：“謝司業，不多送了。”

　說罷，一貫禮節周到的湯卿，頭也不回地離開，順口讓閽人將門關牢一些。

　看著湯宅大門在眼前合上，謝青章輕輕挑眉，眼底閃過一笑意。

　一轉，往馬車走去，卻瞧見杜昉正呆愣看著某。

　謝青章有些意外，負手走近馬車。

　直至他走到跟前，輕咳一聲，杜昉才回過神來，趕忙告罪。

　謝青章瞥他一眼：“在看什麼這般出神？”

　聽出主子不準備計較，杜昉笑容滿面地指著前方一，輕快道：“阿郎你瞧，那不是前幾日來府中的孟廚娘嘛？”

　謝青章眼睫微眨，朝著杜昉所指之去。

　只見不遠街道邊，有一著鵝黃四裥的年輕郎，韶菱花紋披帛收了一半；頭上梳著心髻，配有三四樣小巧首飾，約瞧見其中有一支鑲玉銀釵；妝容淡雅，但眉間花鈿，為其增添幾分這個年紀郎應有的俏。

　正是孟桑。

　一旁，杜昉還在說個沒完：“我那一回見著孟廚娘，穿胡服、梳單髻，很是素凈。方才我偶然瞧見，險些不敢認呢。”

　謝青章垂下眼簾，復又抬起，忽而問：“在吃什麼？”

　清脆的“咔嚓”一聲，淡黃的春卷皮應聲而斷，被孟桑豪氣地吞口中。

　春卷皮炸到脆，餡是用豆芽菜、韭菜、胡蘿卜等等切做，吃著口清爽，恰好消解了春卷皮經過炸制而帶來的油膩。

　孟桑咔咔幾下，將這一素餡的春卷吃，又立即盯上旁邊豚餡的。

　這一回咀嚼時，既能到春卷皮經過油炸之后的面香，還有豚香、蛋香、韭菜香氣等等混在一起。因著豚新鮮，水分控得也好，吃著一點也不干柴。

　孟桑樂滋滋地抓著油紙包，一口接一口地啃著，一邊單手展開宋七娘給的單子，張著找路。

　咦？這家寫著就在附近呀……

　就在一心二用之時，不遠忽然傳來略耳的聲音。

　“孟廚娘？”

　“孟廚娘！”

　聽見有人喚，孟桑抬頭，循聲去，一眼就瞧見了立于馬車邊的謝青章主仆。

　孟桑下意識點頭應了一聲，直板走過去。

　臨到馬車前，孟桑要叉手行禮，這才發覺自己手上還有沒吃完的春卷。

　孟桑：“……”

　呃，面前這人算是上司的上司。

　不曉得在上司面前失禮，會不會被趕出國子監啊？

　孟桑心胡思想，面上倒是很坦然，勉勉強強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。

　“見過謝司業。”

　起后，孟桑又朝著杜昉頷首致意：“杜侍從。”

　默默將抓著春卷的右手避到后，一抬頭，卻瞧見這位謝司業正默默盯著右手所在。

　孟桑眨眨眼，滿心茫然。

　什麼意思？

　謝司業是瞧上的春卷啦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