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桑笑著點頭,又和文廚子代了幾句,方才挎著小布包,與葉柏一同走出食堂。
兩人走了沒多遠,葉柏突然開口:“方才那個趙監生不對。”
孟桑不解:“哪里不對?”
葉柏稍稍昂起下,很是淡定:“他很得家中上下溺,手中寬裕,且并未被苛求課業,因而太學后一直跟在國子學田監生后,吃喝玩樂、走逗狗。”
“于他而言,既不必提早回國子監溫書,也無須來食堂用吃食,自可去外頭食肆酒……”
說到這兒,葉柏頓了一下,面無表道:“不對,我此言有誤。現如今食堂有了孟郎,倒確實不必去什麼食肆酒樓。”
“多謝小郎君賞識,”孟桑彎笑了,學著葉柏的模樣,雙手背到后,語氣輕快,“不過嘛,管他什麼趙監生,只要能來食堂,就都是好監生!”
“話說回來,”孟桑好奇地低頭瞧他,“小郎君你是我遇見的,唯一一個自己來食堂的。今日也非定下的回監之日,緣何你早早來了?”
葉柏眉目淡淡:“我家阿翁最不喜家中子弟貪口腹之,無故不得去食肆酒樓,家中庖廚也不研習新菜式。我國子監,必然要遵循教誨,日日記來食堂。”
“至于后者,阿翁覺著我耽誤多日課業,而今子已經痊愈,可提早回來。我亦認為,雖然祭酒免去明日早課,但監生自不可荒廢課業,須得勤勉。”
孟桑聽了,啞口無聲。
這位葉小郎君的阿翁,未免對七八歲的孩要求太多了!
好好一孩,雖不必溺,但總也該吃吃喝喝、快活度日,閑暇時再學些課業。
如七八歲時,阿娘就經常牽著去逛街市,買各種好玩的,母湊在一起玩,而阿耶會做各種好吃的,力求把和阿娘喂得飽飽的。一家人更是得了空就上山,挖筍捉魚蝦……
即便如此,也不曾耽誤跟阿娘讀書識字、練習書法,更不曾耽誤和阿耶學廚藝。
哎,不過這是葉小郎君家事,總不好多說什麼。
一旁的葉柏看著孟桑學他走路,只覺心充滿無奈,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。
這位郎,當真是一點也不穩重,唉!
正暗自嘆著,又聽見頭頂傳來孟桑的聲音。
“哎,葉監生,明日朝食給你添個蛋吧?”
葉柏蹙眉:“一定要吃嗎?水煮的那種?”
孟桑笑嘻嘻:“必須,不過可以用煎的,香一些。”
葉柏無可奈何,“嗯”了一聲。
其實他一直瞞著阿翁和耶娘,不喜吃蛋的事。不過,今日嘗到蛋羹很是可口,想來這位孟廚娘手藝出眾,應當不會做得難吃。
葉柏想著想著,忽而覺得自己愧對了阿翁的教導,慚不已。
君子不當注重口腹之,可是自打他須臾前嘗了孟廚娘的手藝,就有些念念不忘,合該好生反省。
“哎,葉監生,明日朝食咱們喝粥,另配韭菜盒子哦!”
葉柏小耳朵不由自主豎起來:“……韭菜盒子好吃嗎?”
孟桑面上神采飛揚:“當然好吃,鮮韭菜、蛋,烙干的餅皮、爽的。嘖,好吃得!”
葉柏悄悄咽了咽津,一本正經:“那便勞煩孟廚娘了。”
“好說!好說……”
-
另一廂,趙監生端著盛滿油潑面的食盒出來,急匆匆往后門而去。
遠遠瞧見孟桑與葉柏的影,他被迫放緩步子,不敢靠得太近。
中途,葉柏回到齋舍,僅余孟桑一人。
一直等到孟桑出了后門,趙監生這才加快步伐,向閽人出示木牌后,出了國子監。他瞥了一眼孟桑背影,松了口氣,朝著與之相反的方向而去。
趙監生匆忙趕到坊門口一家食肆,進去便見著了田肅等人。
田肅見他來,擰眉呵斥:“怎得這麼久?都快到關坊門的時辰了!”
趙監生賠笑,呈上食盒:“中途唯恐被那些監生察覺異樣,不免小心謹慎一些。”
聞言,田肅哼了一聲,倒也沒再說什麼,自顧自打開食盒。
甫一掀開蓋子,里頭濃郁的辣香、面香并著油香,齊刷刷涌出來。
田肅等一眾人,下意識屏住了呼吸。
食盒,油滿滿的寬面、碧綠蔥花、深紅花生粒等等混在一起,瞧著極為人。
后知后覺到失態,田肅接過側監生遞來的木筷,叉起寬面,悉數送口中。
即便因一路耽擱,面記有些涼,卻也無法掩蓋其絕妙滋味。辣味刺激味蕾分泌津,勁道的寬面讓人越吃越難舍……
田肅用了好幾口,方才將手中木筷重重拍下,面極為難看,咬牙切齒。
“好個口腹劍的許子津,好個險狡詐的薛安遠!這幫子四門學和下三學的,竟真敢將我等戲耍于鼓掌之中,足足二十日之久!”
“坊門將閉,咱們暫且歸家。待到明日暮食,咱們去食堂當眾穿許子津的無恥臉!”
-
翌日,天還暗著,國子監后門通往齋舍、食堂的路上,孟桑手中提著燈籠,踏著月前行。
今日朝食是清粥和韭菜盒子,前者由徒弟們熬制即可,后者還需要提早來,親自烹制。
走到一半,孟桑遠遠瞧見前頭孩影,忍不住了角,只覺得無語又有些心疼。
葉家怎麼回事,這麼早就敦促孩子起來溫習課業、用功讀書……
未免有些揠苗助長了罷!
孟桑嘆氣,快步走近,并揚聲喚道:“葉監生。”
這一回,葉柏看向孟桑的目中,不再是初見時的警惕,反而似是好生松了一口氣。
他抿抿,不聲地往孟桑邊靠了兩步,淡聲問好。
孟桑換了只手提燈籠,嘆氣:“看你模樣,估著才七八歲,怎得起來這般早?今日停了早課,像是你的許多同窗,里頭不乏行了冠禮的,也還在酣眠。”
葉柏半垂著眼簾:“日日如此,習慣了。”
瞧他這模樣,孟桑也不曉得說什麼好,故意笑道:“走吧,帶你去食堂用朝食。不僅你能瞧見怎麼做,而且今日的頭盤也歸咱們葉小郎君啦!”
葉柏面上閃過一抹喜,一板正經回道:“嗯,多謝郎。”
一路閑談,兩人來到食堂。
食堂,五個徒弟已經忙活起來,鍋上正熬著白粥。
見到孟桑來,阿蘭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活,很是神地問好。
他們無一不是國子監食堂里的老人,自然也知道葉柏這唯一一位來食堂的國子學監生。雖然多有些好奇,為何孟桑和這位小神看上去很,但五個徒弟誰都沒有貿然問出口。
“你們先忙。”孟桑應了一聲,一低頭就撞葉柏復雜的目里。
葉柏微微蹙眉,大眼睛眨眨:“你都有五個徒弟了?”
應是他太過震驚,語調不復那種故意裝出來的沉穩,難得染上這個年歲應有的音。
孟桑璀然一笑,挑眉:“是不是覺著我更厲害啦?”
葉柏滿臉的一言難盡,眉都快纏到一,跟蚯蚓似的。
見狀,孟桑嘿嘿笑了兩聲,十分自然地尋了一張食案,領著葉柏坐下。
在去取水壺的工夫,轉就瞧見葉柏自覺從書袋里掏出書卷,已經展開在看。
孟桑無奈搖頭,先給葉柏倒了一碗熱水,隨后往他這張桌案添了盞油燈,方才去忙活自己的事了。
今日做的是韭菜盒子,所需食材不算多。韭菜已經洗凈擇好;是三日前就開始準備,到眼下剛好能用,已讓紀山拿去理;其余食材也都被徒弟們一一取來,整齊擺放在高腳桌案上,等著孟桑來取用。2
一如往常,先和面,隨后在等待醒面完的空暇里,孟桑著手做餡。
記多枚蛋磕盆中加鹽并打散,隨后起炒蛋,因著是作為餡料,孟桑特意炒得碎一些,便于之后用。
孟桑將韭菜切小段,頭也不抬:“紀山,可切好了?”
聞言,紀廚子立即將手中裝滿的大盆遞來。
是提早做的,孟桑特意讓刀工好的紀山提早來,將之先切細細的,鍋用水煮到半,再撈出來過涼切段。
如此,等到孟桑來了沒多久,就能直接用。
孟桑看了一眼盆中模樣,夸了紀廚子一句,隨后開始拌餡料。
韭菜段、蛋碎悉數倒裝的盆中,添麻油、胡椒、鹽等輔料,充分拌勻。
此時,旁邊的面團也已經醒好。長、切面劑子,再將之一一搟平后,往上頭添拌好的餡料,合上實后,出花邊。
之后便可放平鍋里頭干烙。其實到這一步,還有喜歡用油煎的。只不過孟桑個人偏干烙后的餅皮味道、上去略帶糙的手,以及兩面黃褐的斑紋,故而用了干烙的法子。
孟桑同時烙了四塊韭菜盒子,用干凈盤子裝了兩塊,剩下的留給徒弟們墊腹。
隨后,又盛了兩碗白粥,用小鍋煎了一塊金黃的蛋,這才端著滿滿當當的托盤,出了灶臺,往葉柏那兒走。
孟桑走近,笑道:“葉監生不若先用朝食,隨后再溫習課業罷?”
聞言,葉柏井井有條地卷起書卷,將之放書袋之中,繼而客氣地托孟桑帶他去凈手,最后才穩穩當當坐下。
孟桑依舊與之相對而坐,笑道:“葉監生小心些,莫要燙到。這韭菜盒子是剛烙好的,不但餅皮著燙手,里頭的餡更是燙舌。”
“況且現下時辰還早,你可慢些用,否則傷子。”
葉柏頷首謝過,準備用朝食。
抓著韭菜盒子兩邊,葉柏很是小心地咬下一角,出里頭景。
白中泛黃的餅皮之,包裹著綠油油的韭菜段、黃澄澄的蛋碎以及半明的細條,濃濃的韭菜蛋香,與干烙的餅皮香,齊齊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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