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琴點頭:“婢子省得。”
“桂花也萬萬不能。”
“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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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謝青章騎馬,送昭長公主的車駕至春明門,方才繞道去位于安業坊的葉相故居。而杜昉亦騎著馬,隨在謝青章側。
兩人一路向西,至朱雀大街再往南,由此進安業坊坊門。
杜昉忍不住嘆道:“葉相公年歲大了,又每日都得朝參,緣何近些年都住在故居?這安業坊離皇城,到底沒有永興坊的府邸便利啊。”
謝青章眉眼淡淡:“莫要在背后議論他人私事。”
聞言,杜昉連忙告饒:“阿郎莫怪,仆知錯。”
“嗯。”謝青章應了一聲,手里拽著韁繩。
不多時,兩人來到葉相故居,一前一后翻下馬。
杜昉上前拍門。
閽人開了門,一眼認出謝青章二人,連忙上前迎兩人,一邊讓仆役去院通報,一邊接過杜昉手中的補品。
馬匹予杜昉和府中仆役帶下去,謝青章由閽人領著往里頭走。
葉相故居實則不大,滿打滿算是大三進的民宅。由大門步,一路可見這宅子的布置很是雅致,石燈籠、矮植、高高低低的各樹木,樸素淡雅。
這兒前院不同于長安城大多數人家中規中矩的布局。里頭設一小池子、幾棵垂楊柳、多種四季常青的綠植,錯落有致、生機。而三面無墻的正堂設于桂花樹旁邊,人坐在其中,可清風拂面。
因著院種了一棵百年桂樹,眼下這個時節,哪怕坐在前院正堂中,依舊能聞見馥郁桂花香。
謝青章來過許多次這故居,他由閽人迎著,正堂中坐下。
坐定,謝青章問:“葉相公可好些了?”
閽人恭敬回道:“好了許多,今日能起了,還代庖屋做桂花蓮藕與茼蒿豆腐湯。”
聞言,謝青章心下一頓。
似乎阿娘昨日代的那些食材,剛好也能做這兩道吃食?
人已帶到,閽人叉手退下。幾乎是前后腳的工夫,已有仆役呈上清茶。
謝青章抿了一口,潤了潤。他聞著院中桂花香,也不知怎得,就憶起那位孟廚娘頭回來長公主府上時惦記桂花的“饞”樣。
他邊不自覺勾起,忽而又平。
百年桂樹……
孟廚娘尋親……
這幾日來,他派出去的人手陸陸續續回來。人人回稟,未曾查到那些裴姓員府上有符合年歲的子。
謝青章目沉沉,擱下茶盞。
一般而言,他這樣細致地查上一遍,絕不會出錯。思來想去,便只有一個緣由——“裴卿卿”這個名字不對。
不知是姓氏,還是名,其中至有一個出了錯。
那這個裴姓,究竟是孟廚娘的阿娘隨意擇的,還是……隨了外家的姓?
正在謝青章默默思索時,宅子主人之一從院出來。
竟是葉柏。
眼下的葉柏比之在國子監時,瞧上去要沒什麼生氣。
半大一小郎君,一舉一仿佛都要合乎禮節,穿著裝扮也是規規矩矩。就如同這位七歲孩早早被套了什麼模子里,半分天真稚氣都無,丁點不似在孟桑面前的機靈樣兒。
葉柏緩步走進,一不茍地叉手行禮:“學生見過謝司業。我家阿翁得知謝司業來了,請您相見。”
謝青章蹙了下眉,旋即面如常:“煩請葉小郎君引路。”
葉柏再行禮,緩聲道:“請。”
兩人往院走時,周邊沒有雜役跟著。
謝青章不聲地掃了一眼四周,目視前方,微:“葉小郎君歸家,吃著可還習慣?”
此言一出,方才還能維持端方的葉柏面菜,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。
由儉奢易,由奢儉難啊!
倘若他不曾嘗過桑桑的手藝,倒還能忍家中庖屋呈上的吃食。可如今他的舌頭早就被桑桑養刁,每每在家用吃食,那真是……
寡淡如水,味同嚼蠟!
謝青章眼底閃過一笑意,又輕聲道:“還有九日,就回監中了。”
葉柏黯淡的圓眼立馬亮了,也學著謝青章目不斜視的模樣,“嗯”了一聲。
一大一小往院而去,葉柏引著謝青章繞過堂、于桂花樹下走過,一路行至正房。
葉柏叉手行禮:“阿翁與謝司業會面,學生便先退下了。”
謝青章頷首,拾階而上,同時暗自疑。
葉相宿在故居之時,向來是住在東廂,而正屋與西廂從未打開過,屋門一直合著。
緣何今日,葉相忽然打開了正屋,甚至不顧抱恙,也要來這兒?
謝青章行至門前,斂去眼中疑,叉手行禮,正聲道:“修遠見過葉相。”
“進來吧。”一道沉穩的老叟聲音傳來,聽著有些微啞。
得了應允,謝青章直腰板,緩步踏正屋。
屋一切擺設并未落灰,仿佛一直有人在其中起居一般。只是各家當擺設,顯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式。
謝青章沒有多看,尋到了一位披著衫的白發老叟。
老叟循聲側頭看來,哪怕是染了風寒,一雙丹眼依舊銳利,好似能一眼看穿旁人的想法。他五繃得很,額頭、眼角等布著或深或淺的皺紋,散著濃濃的高位者氣息,讓人不敢直視。
正是當朝尚書左仆,葉懷信。
葉懷信只往謝青章這兒看了一眼,旋即又收回視線,繼續著他的正前方,淡道:“就知道你今日會來,過來吧。”
聞言,謝青章平靜道:“未見您子好轉,修遠難以心安。”
葉懷信不輕不重地“嗯”了一聲,對此事不再多說什麼,只定神瞧著正前方。
對方不開口,謝青章便也就規矩立于他后方,順著葉懷信的視線去。
只見正前方的墻上掛著一幅幅書畫,滿滿當當,幾乎占據了整面白墻。
掛著的數張畫里,或是繪著靈娃,或是展現秀麗山水,各有各的不同。而那些字,明顯是分別出自兩人之手,一者筆勢溫和,一者筆鋒凌厲,但兩者暗藏的古樸之氣,卻是一脈相承。
看著那一幅幅的字,謝青章倏地擰眉。
怎麼覺著,他近日曾見過與之類似的筆跡?
“這是拙荊與小的字畫,”葉懷信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,口吻中涵蓋無數復雜緒。
謝青章仍盯著那幾幅字在看,只覺得自己好似抓到了什麼關鍵之,卻還找不到一個可以撬的口子。
而在他聽見葉懷信提及字畫的主人時,忽而一起曾聽過有關葉相夫人與葉家郎的傳聞。
葉相夫人原為工部侍郎的獨,嫁與當時高中進士的葉懷信后,兩人也算琴瑟和諧。沒多久,就生了一位俏可的郎。
后來,葉相夫人因難產而亡,而葉郎自十多年前就沒了音信,不曉得是遠嫁外地,還是香消玉殞。總而言之,朝廷上下因顧及葉相,不大敢對其家事多置喙。
而謝青章當年也不過一二歲的孩,所知曉的這些,還是長大后,無意間從一些只言片語中聽來的。
且慢。
謝青章目一凝,眉頭越擰越,視線陡然定在其中一幅字畫的落款上。
那寫了一個極為張揚的“卿”字。
剎那間,謝青章腦海中的迷霧消散得無影無蹤,靈臺一片清明,雙眼微微睜大,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一樁事。
如若他沒記錯,葉相夫人應是姓……
“裴”。
裴卿卿?葉卿卿。
而面前這些字跡……他曾在姜記食肆墻上的一排木牌子見過,亦于上一回用暖鍋時附帶的紙單上看到類似字跡。
孟郎的字跡,是與葉相夫人、葉郎如出一轍的古拙大氣。只是比之后兩者,的筆鋒中靈秀麗更為引人注目。
換言之,要尋的阿翁,恐怕就是面前的葉相!
知道此事極為要,謝青章不敢貿然作為。
他微微瞇眼,悄悄呼出一口郁氣,再強行下心中震驚、驚訝等各種復雜緒,定了定神。
謝青章半垂下眼簾,穩住聲線,溫聲道:“修遠心中有一疑,著實難解,但又恐冒犯了您……”
葉懷信瞥了一眼過來,淡聲道:“是想問我那兒在何方?”
他的目,如同最鋒利的刀刃,伴有沉甸甸的迫:“修遠,你往日并不探聽旁人私事,緣何今日變了子?”
聞言,謝青章立即叉手:“修遠知錯。”
葉懷信目沉沉,誰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。他盯著謝青章看了片刻,隨后才轉過頭去。
“與我斷了關系,托人改拙荊的姓氏,離開長安后再無音訊傳來。”
“路是選的,生死便與我無關。”
葉懷信說這兩句話時,口吻極為生,其中暗藏的冷意堪比冬日寒冰,堅定又決絕。
因著偶然尋到了要找的人,即便沉穩如謝青章,膛亦忍不住升騰出的一腔熱意。然而這種激與興,瞬間被葉懷信用一桶摻著冰渣子的涼水澆醒。
謝青章陡然冷靜下來,抿了抿,沒有多言。
從這話聽來,葉相公對于葉郎的態度不明。如若他眼下就把孟郎尋阿翁一事全盤托出,只怕之后所發生的事會超出所有人的掌控。
他沒有這個權利,來替孟郎做任何決定。
想通其中關竅,謝青章再沒有做出任何貿然舉,陪著葉懷信又無聲站了一會兒。他掐著時辰,等到一炷香工夫到了,就規規矩矩地勸葉懷信回東廂房休息。
他的耐心和克制力好到超出常人,甚至勸葉懷信回東廂房后,還神如常地陪著對方清談了一會兒朝事,最后見葉懷信出疲憊之,方才順理章地告辭。
離開東廂房時,謝青章回首看了一眼暮氣沉沉的屋,眼底閃過復雜緒,隨后邁著不快不慢的步伐離開。
直等到杜昉牽來兩人的馬,且葉宅的大門合上,謝青章這才長舒一口氣,利落地翻上馬。
“去務本坊。”
杜昉訝異,趕忙跟上,同時不忘問一句:“阿郎,咱們回國子監作甚?不應是出城去接殿下?”
謝青章抓著韁繩,對這些疑問置若罔聞,只反問:“你可知孟廚娘家住何?”
“孟廚娘?”杜昉愣神,下意識點頭,“知道啊,九月初一就是我送回去的。家來著國子監后門不遠,幾步路的工夫……哎!”
“阿郎!等等我!”
“閉!跟上來指路!”謝青章冷淡的嗓音中難得添了些急促。
看著已經騎馬沖出去的謝青章,杜昉連忙一夾馬腹跟上,仍舊是一頭霧水。
兩人一路趕至孟桑屋舍前,卻見大門閉,拍門許久也不見里頭應聲。
隔壁鄰居聽見聲,開門走出來:“孟小娘子今個兒一大早就出去啦,說是晚間才回來。”
聞言,謝青章與杜昉對視一眼。
杜昉雖不曉得自家阿郎找孟廚娘有何事,但見阿郎這副模樣,想來必然不是什麼小事。
他訥訥問:“阿郎,那咱們怎麼辦?”
謝青章看了一眼閉的大門,無聲嘆了口氣,翻上馬。
“走吧,先去凈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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