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道頷首:“圣人早就有意取締捉錢,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更好的法子。國庫尚算充裕,卻也養不起這麼多的員和監生。”
“而承包之制雖有諸多問題有待解決,但終歸是有法子能約束,且不涉及百姓。以此來解決公廨吃用,比之捉錢之制,實是一樁善舉。”
沈道面向孟桑,目溫和:“我在朝會進言,提及先在國子監施行承包制一事。”
“取締捉錢一事,牽涉甚廣,了許多人的錢袋子。不過你放心,修遠是可信之人,老叟亦會管住,絕不讓任何歹人知曉此事是你出的注意,免得讓你陷險境。”
孟桑聽到這兒,心中百集,呼出一口郁氣,緩聲道:“兒以為,即便在國子監里施行承包制,也不能完全取締原本的食堂。”
“監尚有許多家境貧寒的監生,應付筆墨紙硯已是不易,并沒有多余銀錢來購置吃食。”
“不若各分一半,以承包所得利潤來供給食堂。既可消去捉錢之惡,也不會波及大多數監生,讓他們能安心課業。”
孟桑莞爾一笑,眨了眨眼,緩解了屋凝滯的氣氛:“而對于那些國子學、太學的監生來說,無非是將食肆搬進了監,實質上并無差別。”
“只要吃食足夠好吃,他們自然會心甘愿地付錢。”
聞言,沈道也忍不住笑了:“這正是我之所想。倒也不瞞孟廚娘,此事之關鍵其實在你。”
孟桑有些詫異,指向自己:“我?”
沈道點頭,坦然道:“食堂有你在,尋常的酒樓食肆哪里敢來打擂臺?必然是要虧本的。”
“故而,我出銀錢來做本錢,另請孟廚娘掌勺。同時,也勞累你監管食堂的吃食,權衡好兩邊,盡量讓所有監生都能安心用可口吃食。”
沈道笑了:“工錢方面,孟廚娘盡管安心,必不會了的。”
孟桑與謝青章互視一眼,兩人眼底不約而同地閃過笑意。前者略一挑眉,后者微微頷首,無須言語就完了通。
“兒不愿應您之邀。”孟桑朝著沈道淡淡說道。
沈道訝然,連忙道:“孟廚娘有何難,盡管說來。哎呀,這在國子監推行承包一事,沒有你這手藝相助,必然是不了的……”
孟桑璀然一笑,站起來,叉手行禮。
“非也,是兒要自己出銀錢承包。”
-
今日已是九月二十八,正是決出前三名的日子。
蹴鞠場上,正賽得熱火朝天。一隊來自四門學,一隊來自國子學,兩隊人互不相讓。
孟桑和葉柏占了一觀景位置極佳的地方,一人手中捧了一只油紙袋,正在邊吃糖炒栗子,一邊在看比賽。
場上,四門學那方監生接到了毬,經過幾傳毬之后,毬到了一人腳下。只見那人頂著眾多包圍,用力一踢!2
“哎呀,沒進!這個可惜了!”孟桑惋惜一聲,將手里剝好的栗子遞給葉柏。
葉柏乖巧接過,著栗子,小口小口吃著。
孟桑瞥了他一眼:“好吃嗎?”
“嗯!”葉柏輕輕點頭,圓眼里俱是滿足。
孟桑莞爾,繼續給自己剝糖炒栗子。
手中的栗子顆粒飽滿,一個個開了口,出里頭澄黃的栗子,與深棕、泛著油的外殼形鮮明對比。
經過了炒制,栗子外殼很脆,雙手指尖卡住那道隙,微微用力一掰,就能將里頭的栗子剝出來。
將栗子直接扔進口中,細細咀嚼。口是糯的,栗子香味和麥芽糖的甜味混在一,隨著不斷咀嚼而越發濃郁,直至香味充斥口鼻之間。
孟桑邊吃邊笑著點頭,地剝著下一顆。
嘖,果然想要吃到食是需要努力的。
如果不是尋到長安城中專門鋪地面的匠人,又是花銀錢,又是花工夫挑出大小合適的鵝卵石,那可吃不著這麼香甜可口的糖炒栗子!
孟桑給自己剝了一顆,又給葉柏剝,就這麼替著來。
眼睛在盯著場上焦灼的賽事,心里頭卻還在數著個數。約莫覺著數目差不多了,就沒再給葉柏剝。
孟桑“翻臉無”地從葉柏手中拿走用來盛栗子殼的油紙袋:“好了,你年歲還小,這玩意吃多了不好克化,容易脹腹。”
葉柏再怎麼聰慧,眼下也不過是一位七歲小郎君,正是嗜甜的時候。這糖炒栗子吃得正歡呢,就被孟桑無宣告了結束,他只覺得委屈又無奈。
小郎君扯了扯孟桑的袖,一本正經地撒:“再來一個,就一個。”
“不可以哦,”孟桑笑瞇瞇地扯回袖子,很是鐵面無私,“下回再吃。”
“哦……”葉柏幅度極小的努了下,憂郁地嘆氣,繼續看蹴鞠賽了。
哎,他真想快些長大,這樣既不會掉牙,也可以盡品嘗桑桑做的吃食。
就在這時,站在他們旁邊觀賽的監生,忽而開口,語氣討好又小心:“孟師傅,我年歲不小了,可以多吃一點的,能給我幾顆嗎?”
頂著對方滿是希冀的雙眼,孟桑一時有些心,從袋子里抓了五六顆糖炒栗子給對方。
那監生眼睛都亮了,樂滋滋道:“多謝孟師傅!”
話音未落,前后各忽然傳來聲音。
“孟師傅,也給我點吧!我聞著這香味,饞得蹴鞠賽都不想看了!”
“孟師傅,我也要!”
“我的隊伍昨天落敗,孟師傅你看我都這麼難過了,給我幾顆嘛……”
“……”
諸位監生花樣百出,他們用盡各種方法,只想從孟桑這兒求得幾顆糖炒栗子,當真是可憐極了。
孟桑無奈地笑了,最終一一給他們分了些。
每位拿到糖炒栗子的監生,都會非常認真地向著孟桑道謝,隨后興高采烈地開始剝栗子吃。
孟桑帶來的糖炒栗子不多,沒一會兒就分了。
沒拿到的監生紛紛嘆息,開始和拿到的監生套近乎,試圖套走一顆嘗嘗這新吃食的風味,卻紛紛鎩羽而歸。
有人哭喪著臉:“孟師傅,不會這個糖炒栗子暫時也不上食單吧?”
孟桑笑道:“不錯!”
此言一出,眾人長吁短嘆起來。
這靜傳到賽場上,鬧得場上正在比賽的兩支隊伍心神不寧,頻繁往孟桑所在的那瞧。
孟師傅怎麼又拿出新吃食了,他們也好想嘗一嘗!
眾人眼神一凜,向彼此的目越發兇狠。
錯過了這個,絕不能再錯過彩頭里的新吃食!
必須要贏!
隨著日頭后移,場上比賽越發焦灼,兩方的比分咬得極。場上人人滿是汗,不斷地奔跑,瞅準機會就暴起一腳,將毬踢向半空中小小的風流眼。3
而與場上氣氛形鮮明對比的,是場邊的兩撥人。
許平、薛恒等人面自在,人人都很放松。
薛恒渾輕松地瞧著場上局勢:“哎呀,多虧了子津手氣好,咱們不用比,直接就進了頭三。”
其他人齊齊附和,面上俱是笑開了花。
“可不是嘛,誰能想到五個簽子一個,子津兄就能到空的!”
“哈哈哈哈,這蹴鞠賽的彩頭,已經落咱們囊中啦!”
不遠的田肅等人,是上一場剛比完的隊伍之一。每個人瞧上去都非常狼狽,汗裳,就連田肅上都出許多灰痕。
足以見田肅他們是歷經了怎樣一場艱辛的比賽,才進了前三。
田肅面上淡然,實則對許平羨慕到牙。
四十支隊伍,他們到的都是強敵,一路過關斬將、歷經千難萬險,贏得異常艱難,而許平他們遇到的都是臨時組建的弱隊,五進三這場更是直接空。
同樣是簽,緣何他田臺元與許子津的手氣相差這般大!
忒氣人!
日頭一點點西移,場上這一場比賽近尾聲,雙方比分持平。臨在鑼響之前,四門學的隊伍搶到毬,拼了命似的往風流眼趕去。
場邊,葉柏眼尖地發現敲鑼之人已經抓著鑼槌,揚起手臂,將將就要往下敲。
小郎君屏住呼吸,睜大雙眼,唰地扭頭盯著場上。
目之所及,拿到毬的四門學監生孤注一擲般力一踢!
風聲之中,外頭包著八片皮革的毬飛速往斜上方,隨后順順利利穿過了風流眼!
“鏘——”
鑼聲響起,這場比賽勝負已分,四門學的隊伍靠著最后一腳,順利將自己送頭三。
他們先是怔了片刻,良久才回過神來,尋找自己的隊伍,抱頭痛哭。
“進了!咱們頭三了!”
“彩頭有了,我們能嘗到孟師傅做的新吃食了!”
“嗚嗚嗚,我知道大丈夫不能哭,可是真的忍不住。我的辣條,嗚嗚嗚……”
而另一邊,國子學的監生們哭喪著臉,一個個肩膀都耷拉下來,仿佛是剛冒出的小苗經歷了疾風驟雨一般。
他們努力維持著落敗者的臉面,但彼此眼神對上,每人眼底都寫滿了難過。
“算了,咱們去食堂用暮食罷!”
“是啊,好歹還有食堂的吃食聊做安。”
“就一分,我離辣條只有一分,真的好不甘心……”
場邊,葉柏看見那毬飛進風流眼后,再也克制不住平日裝出來的穩重,跳起來指著半空中的風流眼,都顧不上掩飾說話風一事。
“颯颯!你看,毬進了!”
孟桑作為觀賽者,心中自然也很激,面上掛著笑意。而當微微低頭,看見葉柏異常發亮、滿是興的圓眼,忽而心中一。
“阿柏,你想不想學蹴鞠?”
此問一出,葉柏面上的喜悅戛然而止,轉化為糾結、猶豫。
阿翁一向不喜他蹴鞠之類的東西,覺著是玩喪志。
而阿耶則會悄悄炫耀,時跟他阿姐玩蹴鞠,玩得有多爽快……
孟桑耐心等著,沒有貿然開口。
良久,葉小郎君面上的猶豫漸漸消去,黑白分明的圓眼里,浮現出堅定。
“嗯,我想!”
他現在覺著,阿翁說的不一定什麼都對。
有時候,他更想相信阿耶、阿娘和桑桑。
聞言,孟桑面上漾出笑意,輕快道:“好,那我來教你!”
兩人達了一致意見,一并往食堂走。周圍還有很多監生與他們一起,三三兩兩正在說著話。
原本他們還在聊著適才的蹴鞠賽,說著說著,話題就偏了。
“聽說了沒,各位相公正在因為國子監食堂吵得不可開呢!”
“是為了那什麼承包之制吧?”
“對對對,就這個承包。其實我覺著也好的,不就是把食肆搬到國子監里嘛,還省得出去。”
有人看熱鬧:“就是不曉得是什麼酒樓食肆敢來,畢竟咱們這兒還有孟師傅呢!”
“泰樓?祥云樓?還有錢記……”
有人打斷同窗的暢想:“別想了,聽說葉相公等人極力反對,指不定這事兒就沒著落!”
不經意聽到這話,孟桑腳步頓了一下。
葉柏蹙眉:“颯颯?”
孟桑回過神,笑了一下:“嗯,沒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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